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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其他分享] 王亞散文【舊物記】@花小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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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主
發表于 2021-3-13 09:58 |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|倒序瀏覽 |閱讀模式

王亞,湘女,為國內多家報刊專欄作家。
出版有:
《此岸流水彼岸花——納蘭容若與倉央嘉措的詞情詩心》
《一些閑時——詩詞里的茶酒音畫》
《聲色記——最美漢字的溫度與情意》
《今生最愛李清照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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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21-3-13 10:01 | 只看該作者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【倚屏無語撚云篦】



正值春末,雨像被篦子細細密密篦過,鋪張得漫天漫地又絲縷清晰。

那執篦子的手必上了年歲,有對萬事呵護的輕緩。
總覺得篦子自有一種隔人的靜,直挺的梁骨,樸素的篦齒,呆在妝臺上,肅然看你。

外祖母有一個象牙作筋骨的篦子,更隔人。

兒時偶爾去外祖母家小住,便伴著她抵足而睡,似乎每天絕早她就起身了。

我就著透紙黎光看她從老髹漆的梳妝匣里拿出篦子,一下一下緩緩篦頭,再急火的早晨也這樣緩,連辰光也篦得齊順靜氣了。


我等她做早飯時,就掀開蚊帳趴在老舊的樟木書桌上,瞧梳妝匣里都有些什么寶貝。

木匣深褐色地子上描著彩漆,不知名的五彩鳥兒停在桃花枝頭,還以金漆勾線,熾艷里隱喻著富貴氣。

唯漆面上一層陳色,以及邊角處磕壞了露出黑黃的舊膩子,折損了它的精致。

拎起銅搭扣,匣蓋內里的鏡面流光乍泄,幾欲晃花了我的眼。

匣里并無長物,一根素銀簪,兩枚豁了口的老玉玦,一把象牙骨的篦子,而已。

連折好的一塊手絹都只是方格棉質的,不是我想著的綾羅綢緞。

這會兒屋外也大亮了,鏡子將那透窗躍進來的光映得迷離,還一晃一晃,亦成了陳舊的水色,微涼。

篦子的象牙白已經有些微陳黃,梁骨上雕刻著一個精巧的仕女,拈花自照。

篦齒仍舊竹制,一半密,一半疏。我覺得頭癢,便篦一篦吧。

先使疏的那一半,由發根起,尚未到發梢已經滯澀了。

再換,手里“大開捭闔”地刮下來,竟纏夾得頭皮生痛,發絲也扯掉了幾根。

外祖母由門口的光里入來,沖我笑,接過篦子輕緩地在我頭上攏,袖里猶裹挾著一股清甜的粥飯味。
外祖母一下一下給我篦頭,蓬頭頑劣的我漸漸柔順如發。
寫至此,忽然覺得篦子不再隔人,是與粥飯一般的衣食人生。隔人的或是前世?如外祖母的出身。


髹漆的梳妝匣、素銀簪、老玉玦、象牙梁骨的篦子,都是外祖母的出身。

那時,她像詩詞里“云篦”,纖弱成了鬢發間的飾物。

“卻回嬌步入香閨,倚屏無語撚云篦,翠眉低。”初唐李珣《虞美人》里的幾句,或可作她年輕時的判語。

云篦一樣的是篦子,竟似與人世煙火隔著一般,有的只是涴然情致,嬌柔到入了詩畫。

外祖父與她門當戶對,他們或曾有過一段衣食無憂的好年成,卻終于在某一個時期因掙得的這份家業“獲罪”。

后來,外祖父早逝,她獨自拉扯三個孩子。

于她而言,從云篦到篦子,經過的是歲月。幸而她的篦子并未如《琵琶行》里“鈿頭云篦”一樣,擊節而碎。

就是這樣一個底事不知的富家小姐經了歲月的包漿后,可一個人扛起一家數口的日子。

仍是那象牙質地的筋骨,有些蒼涼陳黃了,卻也被日子磨出了許多韌性。

她以篦子的疏密來梳理紛亂的光景,用象牙與竹的韌勁來對抗一切遭際的荒寒,始終靜靜地與這個世界互看,眼里沒有一些兒恣睢。

“篦頭要輕輕梳,慢慢篦。”我閉著眼,聽到外祖母呼吸停勻,她的手輕緩地,像呵護整個世界一樣呵護我的發。

這忽兒,早飯也得了。
如今坐在春雨里,再來想念篦子,竟像做了一個遙迢的夢,有見外祖母從雨里遠道而來的倏忽之感。

她沖我微笑呢,沖我打量呢,忽然,雞初叫了,一摸腳邊,床褥冷冷的,沒有她。

外祖母走了,那象牙筋骨的篦子也沒有了,我還記著篦子的樣子和她篦頭的模樣。

她的手細瘦伶仃的,骨節卻突兀著,輕輕拈著篦子,緩緩地,靜靜地,從發根到發梢,從黑發到白頭。

篦得柔順了,在后腦勺松松地綰一個髻,素銀簪子插了,一天就開始了。

想起了,素銀簪還在呢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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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4]偶爾看看III

鮮花(1318) 雞蛋(2)
板凳
發表于 2021-3-13 10:02 | 只看該作者
插個隊,哈哈哈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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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21-3-13 10:03 | 只看該作者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【何以致契闊】


釧是俗世好,自古就被賦予驅兇辟邪祈佑平安寓意。蒲松齡老先生在《白于玉》一篇里寫了一位紫衣仙女,與才子吳筠一夜衾枕歡愛極盡綢繆。
吳生離開時,仙女將腕上金釧取下贈與。多年后,金釧還庇佑了吳生的妻室子孫。
我倒不太喜歡這個故事,顯得情淺了。吳生先有葛太史許婚,遇見仙女卻仍舊把持不住。
離了仙女又一門心思修仙,將先前的姻緣也棄于一邊,葛女倒是重情之人,上服侍公婆,下撫養吳生與仙女所生公子。
火災突來,金釧庇佑也是她該得的福報。

比起那些狐仙樹妖的愛情,《白于玉》顯得俗了,不是因為金釧,是蒲老先生文字里的因果報應。

明代有一個香艷小說叫《金釧記》,倒一味寫郎才女貌的愛情,也不好。
故事寫的是富戶竇時雍看中章文煥的文才,將女兒羞花許配與他。兩廂詩詞酬和興濃,文煥便求與羞花交歡。
羞花半推半就之下,便兩情繾綣,極盡淫樂。
等兩情歡足,羞花脫下臂上金釧一雙贈文煥,說:“好賞此釧,是即主盟。”

這里,金釧成了信物,幸勿相忘,文煥羞花終成眷屬。都是吉祥意味。

《紅樓夢》里有金釧、玉釧兩姊妹,是賈府家生子,姓白。
以金玉寶釧為名,想來家中也是寶貝一樣看待著的,卻位卑為奴,落得一個投井一個坐穿堂里暗自垂淚。
庇佑也罷,吉祥也好,怕也是因人而異罷?

京戲里有一出《勘玉釧》,倒情節跌宕,荀慧生先生一人分飾俞素秋與韓玉姐,一枚玉釧聯綴兩段情,才情高妙的書生終究能得到小姐垂青。
又是書生。

京戲還有一出《拾玉鐲》,干脆就是直白的調情,傅朋的愛情里多了些慧黠,孫玉嬌更生生是一個俗世女子,他二人自是郎情妾意享著俗世的好。
對,釧就是鐲子。每一個手釧的命理都是一個女子的命。
葛女、羞花、金釧玉釧、孫玉嬌……各各不同,還有曹七巧。

曹七巧有一個翠玉鐲子,是她十八九歲就戴著的,那時她是麻油店西施。
七巧年輕的時候有過滾圓的胳膊,翠玉鐲子就在蔥白的腕子上箍著。嫁了姜家幾年,鐲子里也只塞得進一條洋縐手帕。

骨癆的丈夫帶著一身膩滯的死去的肉體的氣味,連坐都坐不起來。
她唯一愛過的季澤,到頭來卻惦著她的錢。以青春換來的金錢被她日漸鑄成黃金枷鎖。
鎖了一雙兒女,也鎖得自己成了病態的孤魂野鬼。
“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,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。”

臨了,她摸索著腕上的翠玉鐲子,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,一直推到了腋下。
當年那個鮮活的麻油西施已經枯干成一個老婦,似乎昨天她還挎了**在青石板上的篤的篤地昂首走過,藍夏布衫衣袖高高挽起,露出一雙雪白的手腕。
喜歡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祿,她哥哥的結拜弟兄丁玉根,張少泉,還有沈裁縫的兒子。
如果她的丈夫換了他們,就是俗世里的歡喜吧?
她的鐲子像是被施了詛咒,只是“唿”的一聲,余生將盡。

母親自幼認了一位干媽,家世好卻一直未婚,我叫她小外婆。
小外婆近花甲了倒找了個老來伴,不幾年這位老伴就去了,便又一個人枯守日子。
不記得過了多久,母親告訴我,小外婆也去了。幾個姊妹和繼子爭遺產,將小外婆腕上的一個和田玉手鐲也打碎了。
我記得那個鐲子,白玉略帶沁色,襯得小外婆未經太多俗務的手很是好看。
也是一段孽債。

一個鐲子一個女子,一個故事一段聚散。
俗世殘忍,俗世好。

何以致契闊?繞腕雙跳脫。
“跳脫”亦是鐲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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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#
 樓主| 發表于 2021-3-13 10:03 | 只看該作者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【織錦曲】


初冬某天,他電話說在南京,給我買了一段云錦。

我夏天也在南京,去看秦淮河,看民國公館,看浦口的老火車站,一個人。南京城已經沒有多少“老”影子了,便又去朝天宮混了半天。朝天宮比北京的潘家園更有可看的,也安靜。
三樓賣古玩的老者戴著玳瑁眼鏡拉二胡,我立在他面前聽,拉的是《**》,端的有萬馬奔騰的歡樂。
老者見有觀眾,越發拉得身形都有了律動,撥弦時更是連食指都嘚瑟了,簡直馬蹄嘚嘚奔將出來。一曲拉畢,老者抬起頭,眼鏡瞇縫著從圓鏡片后朝我笑。

收拾起二胡,老者將他店里的器物一樣一樣講給我聽,和田白玉墜子的黃花梨如意,青花的墨盒,順治年間的粉彩殘片……
我卻看上了墻上掛的老妝花云錦,滿金鋪地,五彩的大團花,織金提花明晰,典麗莊重。仿佛對著雍容的老祖母,倚在跟前舍不得走了。
老者笑,這個貴。我終于買了一個并不久遠的和田玉把件,他也贈了我一塊殘瓷片。
走時仍舊回看那塊老妝花云錦,想著去找家云錦鋪子,買塊新的織錦也好,卻終究不得。

這樣的遺憾我并未告訴他。
他的知道我,一如當年。
一些情誼綿密得如緞子與織金,絲縷橫亙交錯,靜靜地無須聲張,美卻可入心。

云錦入心的華美,像驀地闖入一個盛世,直讓你以為跌進一個迷夢,幻象炫目而又刻進夢里。
即便醒來,怔忡間你還念著它。

最早知道云錦是“在”賈寶玉他們家。
林黛玉初進賈府,王熙鳳出場時穿的“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”“翡翠撒花洋縐裙”,直如烈火烹油,將她襯得恍若神妃仙子。
賈寶玉亦是奢麗,嵌寶紫金冠、二龍搶珠金抹額搭配“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”,天然一段風騷,
黛玉一見竟心里暗生驚異:“好生奇怪,倒像在那里見過一般,何等眼熟到如此!”

黛玉自是著素淡些的襦裙,唯一華麗些的,也只是賈母一時想起來給她做一掛軟煙羅的紗帳。
“世外仙姝寂寞林”,自是應該不食人間煙火氣。
而以寶釵內斂端莊,連花兒粉兒也不愛的性格,云錦便更不相宜了,必得樸素大方才好。
唯有寶玉鳳姐,一出場就是奢華之極的云錦,連家常穿的也是“桃紅撒花襖”“銀紅撒花半舊大襖”,鳳姐更是連靠背和引枕都是云錦所制。
似乎唯云錦的繁麗才可襯出他們的風華,也足證他們在賈府地位。
除卻這些,曹雪芹原出身江寧織造曹家,自然也厚愛云錦,才摹得花團錦簇。

寶玉還有一襲雀金呢大氅,是以孔雀毛拈了線織的。
賈母說是俄羅斯國的產物,那時自然不曾質疑。
后來無意讀到吳梅村一闋《江南好》,便寫云錦:“江南好,機杼奪天工,孔雀妝花云錦爛,冰蠶吐鳳霧綃空,新樣小團龍。
”從這首詞看來,雀金呢恐怕也屬云錦,大約曹雪芹先生假借了俄國人之手罷了。
關于,孔雀毛織錦,清初也有文獻記載,“孔雀毛織入緞內,名曰毛錦。”

織錦也有成都的蜀錦、蘇州的宋錦,湘西還有土家錦。
蜀錦以紋樣著長,宋錦為細錦,大約受蘇州絲綢影響。
云錦算“昆曲”,聲出三腔之外,流麗欲滴。
蜀錦是川劇,精妙的高腔,變化亦精絕。宋錦為蘇州評彈,吳儂軟語鶯鶯燕燕唱來。
相較而言,土家錦便是原生態民歌了,粗獷而樸拙。

關于織錦,還有一個很美的故事。
《列女傳》里寫了苻秦時一位叫蘇蕙的女子,九歲便會織錦,嫁給了秦州刺史竇滔,兩人琴瑟交好。
后來竇滔被流放敦煌,竟違背與蘇蕙分別時的誓言,娶了一位歌妓為侍妾。
蘇蕙滿腔憂憤兼又思念,將回文詩織成錦緞寄贈夫君。
蘇蕙的回文錦回環往復詞意凄婉,竇滔讀懂妻子一片深情后,自然夫妻從此和合。
“回文錦”成了千古佳話,元稹寫“腸斷回文錦,春深獨自看。
”江淹《別賦》里“織錦曲兮泣已盡,回文詩兮影獨傷”也撫出一曲斷腸聲。

倒是洪昇,寫得了《長生殿》里明皇貴妃的愛情,竟容不得蘇蕙做妻子的一點任性。
他有一部雜劇《織錦記》就寫回文錦的故事,偏偏將蘇蕙寫成一個善妒惡毒的正室夫人,直把美好的回文錦也“扔進”了臭溝渠。

“花繁,秾艷想容顏。云想衣裳光璨。新妝誰似,可憐飛燕嬌懶。……”
且來一句《長生殿》玉環唱詞吧,也似織錦般繁復奢麗。
玉環自是情意如春深,而蘇蕙將愛織進錦緞,又何嘗情淺?

每一段錦都織進了情意吧?
他呢?我與他已經年未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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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#
 樓主| 發表于 2021-3-13 10:03 | 只看該作者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【深秋好“焚香”】


最近在舊書攤淘到幾種上個世紀80年代小楷字帖,一本王羲之,一本成一心,一本《靈飛經》,都是武漢古籍的版本,美而有舊氣。尤其王羲之與《靈飛經》,一反寫帖樸素無華常態,封面線描的飛天仕女,衣裙飄曳風姿綽約。

得了三種好帖,我便也將久已不習的小楷拾起來。

我曾習字是因為祖父。祖父善書,各種年節紅白喜事,都被請去書寫對聯。
而我便一直做著小跟屁蟲,給祖父打下手做著裁紙折字格的活計。
待我對打下手的工作已經熟稔,他便敦促我開始習字。祖父自己習的是褚遂良,卻讓我習柳公權。
他說,顏體渾厚,歐體筆力剛勁,都不適宜女孩,趙體靈秀而難習得其中韻味。
他自己習的褚體又妍麗,軟塌塌的,不如柳體挺秀骨力遒勁。
終于選了柳公權,瘦勁的,像祖父的模樣。
他說,女孩學柳體好,行止都端莊。
只是我這個乖小孩總暗里要較勁,學過一陣之后便不肯再學,后來干脆改弦更張,顏、歐、趙都各個輪番練一陣。
以至于終于四不像,也丟開不管了。

有一年,得了本老帖,是《汲黯傳》,簡直愛上了祖父曾經說過趙孟頫的靈秀。

讀子昂《汲黯傳》,如見得一個魏晉士子,雍容秀逸,又簡靜平和,提按使轉,方圓兼施,有輕裘緩帶之風。
見人見字,我都是“氣質協會”的,所以,見《汲黯傳》這份氣韻,便鐘情了,才又尋出筆墨紙硯來習趙體小楷。
他的《洛神賦》亦是妍麗灑脫,婉若游龍,真真將曹子建的洛神風姿卓然地捧出,顧盼間皆有情。

可惜,我總是天資欠了,連形都摹不像,更遑論神韻。
現在看來,爺爺是真知道我的,趙孟頫的字于我而言,就是那洛神,她輕云閉月,而我,只在泥地里一身污遢地膜拜。

《深秋帖》也是子昂的,是管道升寫給嬸嬸的一封尺牘,述思念,道家事,僅此而已,甚至些許絮叨,連蜜果、糖霜餅、郎君鲞、燭這等小禮都一一寫來。
在這個深秋的夜里,趙孟援筆濡墨,將道升口述付諸信箋。

《深秋帖》即便盡是家事俗務,被子昂一寫竟優雅松弛。
全不是《洛神賦》的端麗,亦沒有《汲黯傳》的雍容矜持,反顯得隨性而自在。
以至于竟似隨手將落款寫成了“子昂”,驚覺時,方才改過,將“子”改作“道”,“昂”改成“升”。
二人的名字從此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

一封瑣屑家書能傳世,怕只有《深秋帖》吧?
因為帖中的愛情,是趙孟頫和管道升式的平淡。

讀書帖自然少不得《蘭亭序》。
初見《蘭亭序》帖時,我尚只6、7歲,在祖父口中幾乎此書只恐天上有,世間哪得幾回聞。我自是不懂,只覺得比祖父的好看,也似乎沒有好看太多。
直至成年后,再讀“永和九年,歲在癸丑,暮春之初……天朗氣清,惠風和暢……”,竟讀出了春風十里迎面來,逸趣無窮。
蘭亭雅集不但從序文中可見端倪,王羲之行書更能契合那份曲水流觴的風致。
墨色濃淡干枯濕潤,筆勢輕重徐疾,結體俯仰顧盼,盡在200余字間。
幾乎可見先生一手執酒觴,一手捉筆,微醺之際一氣呵成運筆立就。
啟功先生論書法有言:“不衫不履,轉見風采。”雖是評唐太宗書法,我竟從《蘭亭序》里見得這樣“不衫不履”的瀟然灑然。
想著太宗畢竟是皇帝老兒,若說雍容妍逸有帝王氣,那古今可與之媲美的大約沒有。
但看“不衫不履”,王羲之恐怕更勝幾籌吧?
如《蘭亭序》這般墨韻里有酒韻,是真名士自風流的做派,幾千年醉了無數文人墨客。

不過,近些年見得凡夫俗子競相臨王羲之,竟把我對《蘭亭序》的胃口也污遢了,竟流于俗一般,覺得太過完美便缺了生動。
逐漸移情別愛,轉而喜歡一些更隨性的尺牘書帖。

米芾《焚香帖》便是其中之一。

“雨三日未解,海岱只尺不能到,焚香而已。日短不能晝眠,又人少往還,惘惘!
足下比何所樂?”區區35字,寫陰雨不歇,寫旅途綿延,寫焚香,寫寂寞,寫自我觀照……
直是陸游詩里“矮紙斜行閑作草”的百無聊賴啊!
讀此帖,信筆而來一樣可達煙云掩映之境。
即便閑極無聊,米癲仍是豐神俱佳一士人。

傳世名帖太多,我功力不逮,于行草一類只好匍匐在塵埃里膜拜,至多臨一臨小楷罷了。
祖父亦是我的帖,時常得照著他的性情臨一臨,人生才不致走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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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21-3-13 10:03 | 只看該作者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【北牖閑眠】


這會兒我正坐在飄窗上,往電腦里敲字,數窗外路燈下經過的車輛,三輛摩托五臺出租,轎車有紅有黑白,穿短裙的姑娘過馬路有些慌張。窗朝南,初夏的風溫柔得像個姑娘。
若在古代,我這叫倚南牖而望。今天正十五,一抬頭還撿到一個大白月亮。

夜來風里沒了暑意,倒有一絲姑娘軟軟的笑意,清涼薄荷味兒。
想起了,唐代王棨有篇《涼風至賦》,似乎寫初秋,通篇四百余字,專寫秋風肅殺,最好就這八個——北牖閑眠,西園夜宴。

這兩句簡直不像唐人的句子,像魏晉或明清,自由散淡得沒有一丁點虛與委蛇。
——諸葛亮也唱“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呀”,其實存著姜太公之心。
唐人仕途之心更明白,孟浩然就直接給張九齡寫希望得到引薦的詩,說:“坐觀垂釣者,徒有羨魚情。”

好吧,扯遠了,“牖”就是窗戶,或者說,窗以前稱“牖”。

《說文》里解釋:“牖,穿壁以木為交窗也。”-又注解:“交窗者,以木橫直為之,即今之窗也。
在墻曰牖,在屋曰窗。”

漸漸直白地叫“窗”,大約因為窗也越來越直白,縱橫幾根基,通透兩玻璃,看月亮也直白,比如一個美人四仰八叉在你面前,總欠了蘊藉。

人們鑿戶牖以為室,最初只像鳥窠獸窟,日落而返權當巢穴用以棲身。
后來墻才洞開一個口,有了窗,有了光,有風灌入,坐在屋子里可觀屋外景。
這是牖,通風透光觀景,順便也成了景的一部分。
比如戶牖深青靄,庭階長綠苔;比如朝夕閑坐看云,鎮日依牖讀書。

那戶牖窗格樣式多而美,直欞、卍字、冰紋、梅花……天涼糊紙暑來蒙紗。
《紅樓夢》第四十回兩宴大觀園,一行人一早就由賈母領著逛園子,行至瀟湘館,賈母因見窗上紗顏色舊了,便和王夫人說要替黛玉換窗紗。
王熙鳳隨口數出幾種,說是“銀紅蟬翼紗”,有各樣折枝花樣的,也有流云卍福花樣的,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……
賈母更正道:“正經名字叫作‘軟煙羅’,……一樣雨過天晴,一樣秋色香,一樣松綠的,一樣銀紅的。
……遠遠地看著,就似煙霧一樣,所以叫作軟煙羅,那銀紅的又叫做‘霞影紗’。”
一樣窗紗尚生出這百般浮艷,戶牖之美該當如何?

再做不成古人,而欲見其美,當往江南。
蘇州、杭州、徽州,往往一樹梨花后小院清雅,戶牖精工。繞影壁而入,月洞門里一池清碧,湖石瑰奇修篁弄影,讓你疑心會否隔水送來笙簫絲竹音。
穿廊過庭,一些曲折都是良辰佳景。
撞入一扇門,空蕩蕩夐無人,自是一室虛白。
偏往北牖一望,菱格小窗半推開,中庭竹影青綠婆娑,簡直是仙人入來湊興摹出一幅修竹圖。

再行至西廂,春牖洞開,羅紗微卷。窗內高床軟帳隱約,瞟一眼心上就能生出一些兒抓撓,隔紗簾還見得古琴一張,香爐一個,書籍兩三部。
想著若有小姐扃牖而居,焚香、彈琴、讀書,慵倦時含情思春,怕會引得這窗外蜂蝶窺探,柳枝競拂拭。

徽派建筑更精雕飾。
有年去黟縣,走得累了不肯上黃山,便去南屏。
那日才落過一場雨,影影綽綽的遠山作了背景,前景是幾畦油綠的菜,襯得作主體的粉墻黛瓦無比潔凈,又極清素。
走近見了那些門楣窗牖,才知簡直是錯過了一場盛世的繁華。
任一座院落木雕都精工細作,山水人物飛禽走獸、蝙蝠祥瑞如意麒麟、梅蘭竹菊纏枝紋樣……一出戲也可唱到門楹之上。
又或許這里的每一扇門窗后,都曾經咿咿呀呀演著一幕幕劇,風月無邊。

走一陣居然果然聽到胡琴拉起了西皮流水,踅摸著找著一個老院子,門里黢黑,眼睛瞇半天才適應,一個老者坐在堂屋里邊拉邊哼曲。
我徑直走過去搬張椅子坐下,笑著示意他繼續,就跟著那曲調讓神思飛了半天。
聽罷曲照舊參觀屋子,天井前的大水缸里養著錦鯉,影壁上刻著芍藥,廊檐下巧雕著吉羊,一切都老舊得似乎與我們隔著時空。
走到后窗時,我真實地被擊中了,一聲“呀”只有半截,另半截生生停在張大的嘴上。
那是一個花窗,回紋與花結交錯回環。讓我砰然心動的是漏窗的那邊幾朵雍容的牡丹正笑得氣韻非凡。
我就隔著窗看,生怕切近了會驚擾了它們。
我是俗物,它們卻非凡品。

老者說是這屋子前主人祖上留下的品種,榮枯幾度,大約百來年了。
我不知真假,但信任這滿屋子舊時風華。

我打探不到屋子的前主人該是何等樣貌才情,
只嘆江山風月本無常主,這刻能倚牖賞花便得了人間喜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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鮮花(392) 雞蛋(0)
8#
 樓主| 發表于 2021-3-13 10:14 | 只看該作者
@我愛花香不愛花
這是昨天無意中看到的,慢慢看下來,甚是驚喜啊。
我雖然對很多舊物了解不多,但是作者兼合著古時典故及舊事所觸摸出來的記錄,直抵內心,我很是喜歡
對于這些舊物也無端起了歡喜之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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鮮花(392) 雞蛋(0)
9#
 樓主| 發表于 2021-3-13 10:15 | 只看該作者
香染 發表于 2021-3-13 10:02
插個隊,哈哈哈

哈哈,一起來

該用戶從未簽到

鮮花(113) 雞蛋(0)
10#
發表于 2021-3-13 10:27 | 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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