瓦壺天水菊花茶 作者:丁立梅 朗讀:瀾天
小鎮看上去很普通,跟任何一座蘇北小鎮相差無幾,卻有個讓人過耳不忘的名字:白駒。初聽到,愣一愣,很自然地聯想到《詩經》里的“皎皎白駒”之句。想象中,一片原野鋪陳,有菜有豆,白色的駿馬奔馳而過,潔白的鬃毛迎風獵獵,如銀似雪,在綠的原野上,驚心奪目著。詢問當地人,當地人“吃吃”笑起來,說,老祖宗就是這么叫的,從古至今就是這么叫的。 這里曾是汪洋一片,至隋唐時才形成陸地。范仲淹率民眾修筑捍海堰,曾在這里作短期逗留,他應士民請求,為這里的關帝廟題寫了碑記。在碑記中,這位心系天下百姓蒼生的大學士寫道;“愿后之居高位者,尚其體侯之心以為心。”這時的白駒,以產鹽聞名遐邇,商賈往來頻繁。 小老百姓的日子,卻是清貧簡樸的。鄭板橋來此訪友,友人生活簡陋,籬笆錯落,茅舍低矮,拿糙米飯招待他。飯后,友人取檐下瓦甕里的天水,燒沸,從籬笆墻邊,隨手摘兩朵菊花丟進去,于是,就有了滿滿一瓦壺的菊花茶。兩人坐定屋前,一邊賞花,一邊品茶。此等情趣,深得鄭板橋喜歡和留戀。他臨別之時,贈友人對聯一副答謝:“白菜青鹽糙米飯,瓦壺天水菊花茶。”個中情誼,唇齒留香。 鄭板橋這個人實在是極有意思的。歷來會畫會詩文之人,多多少少有些清高,有些遠離人間煙火,鄭板橋卻在煙火里打著滾。他去鄉下,一頂草帽在頭,到地里去摘豆摘菜,完完全全一農村小老頭的樣。他因此留下了許多煙火字,有時雖是一兩句,卻讓人玩味不已,滿滿的,都是歡喜的俗世味。如:“一庭春雨瓢兒菜,滿架秋風扁豆花”;如:“掃來竹葉烹茶葉,劈碎松根煮菜根”;如:“老屋掛藤連豆架,破瓢舀水帶鰷魚”。田園艱辛,卻透出無限詩意,豁達從容,安貧樂道。他的一句“瓦壺天水菊花茶”,讓小鎮白駒,永遠活在了家常的閑適里。 還有施耐庵。他曾隱居白駒,在這里揮毫寫下了傳世之作《水滸傳》。白駒人都知道他,你在街上不識路,問施耐庵紀念館怎么走,就有一個兩個三個當地人走上前來,熱心為你指點。他們是擺攤賣水果的。是街邊炸油條的。是走路路過的。 小鎮巷道連著巷道,曲里拐彎,凌亂著,卻有著家常的親切。隨處可見一些上了年紀的老房子,木門腐朽,墻壁剝落,屋頂上的瓦楞間,長滿雜草。有的廢棄了,有的還住著人。在某條巷子里,我遇到一棟故事一樣的老房子,有深深的庭院,有高高的木格窗,里面塞滿物什,一把老蒲扇靠窗側放。想來那是舊物收藏,用是沒多大用處了,可不舍得扔掉。那上面或許留有老祖母的氣息。 燒餅爐子當街而立。午后清閑,爐火在打著盹,爐子上散落著一些賣剩下的燒餅。我正看著呢,對街走來一男人,白圍裙圍著,他說,是涼的。你要吃嗎?要吃我給你熱熱。我笑著搖搖頭,并沒有走的意思。他便拉過一張凳子來,示意我坐下,他自去屋內端一壺茶出來,坐到另一張凳子上。我沖他笑笑,他還我一個笑,無話。他手上的茶壺,一定用過很多年了,茶垢很厚,他呷一口,望著街沉默,我跟著他一起望街。我的眼前,晃過當年場景,矮桌上,一壺菊花茶,熱氣裊裊。鄭板橋和他的友人,也是如此沉默地喝著茶吧。一旁的陽光,邁著碎碎的步子,爬過籬笆墻去。日子的好,緩緩滲進周遭的每一方空氣中,滲進他們身下的每一寸泥土里。 2022.7.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