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木本心（一）

公子牧

      那一年，父親回到闊別四十年的故鄉。我因此，也第一次踏上淮北小城的土地。
      秋天的午后，天空高遠，云彩不再像夏日那般風起云涌，變幻多姿，而是淡然地像在庭院信步的老者。地上落葉多起來，一陣風吹過，它們就輕旋著腳步，仿佛來一場簡單的歡迎儀式。田間的野花開始凋謝，它們更像是惋惜青春流逝的少女，自然不會顧及遠途而來的游子，也就疏忽了待客之道。莊家快到了罷園的時候，偶見草叢里迅疾躍出的小松鼠，又飛一般竄回洞里，它們也在為過冬做準備。地里稀松的幾個人，麻利地收整著田地，見到我們一行人，直起腰淳樸地笑著打招呼。少小離家老大回，盡管對父親而言，那些皆已是陌生面孔，但彼此寒暄中摻雜的鄉音，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。

      于我而言，這座小城是陌生的。陌生的街市，陌生的鄉音，陌生的星光。因為陌生，連頭一晚的夢，也是陌生而新鮮的。

      第二天清晨，父親帶著我，沿小城的外墻四處走走。那時候太陽剛剛升起來，小城被一圈圈金光覆著，漸漸有了溫度，連同那些原本陌生的草木，也有了生氣。

      從老宅到附小門口一段路，兩側是欒樹。欒樹真是最適合秋天的樹。開花時，一樹細密的小黃花，有些像桂，但桂花花瓣稍厚實，十字形四個瓣，板板正正的，有些呆氣，是紅樓里的麝月。欒花瘦薄，香氣極清淡，卻偏顯出一些靈動，是風流裊娜的晴雯。秋風吹起，一地落花鋪在紅磚上，叫人每走一步都充滿憐惜。
      欒樹的果亦美，人都說，那是一串串紅燈籠，遇上中秋佳節，不添置燈籠的家庭，就領這大自然的饋贈吧。而我覺得它們更像是小荷包，溫柔地懸垂著，顆顆都是深藏的心事。也像小風鈴，劃過秋天的足音。欒樹的紅是啞光的，并非如何絢爛，但秋本就蕭瑟，尤其有雨的日子，在一片昏蒙蒙里看這遠遠近近的紅，也覺明艷逼人，讓人頓生“我言秋日勝春朝”的豁然。
      欒樹，百度之，有很美的名字叫復羽葉欒，最宜生長在400到2000米海拔的山里。誠然，山中生嘉木，云滋雨潤，風擁霧繞，可以自由且放肆地生長。但當它們不得不成為這淮北小城的行道樹，吸風沙煙塵，聽車馬粼粼，也安然若素，照樣硬朗又驕傲，美給世界看。
      小城另有行道樹是香樟，每入冬就被裹得嚴嚴實實，唯恐凍死。和香樟比，欒樹真是最懂事的硬骨頭。

      這小城里，紅葉李也很常見。紅葉李的紅偏暗紫色，更多人叫它紫葉李。大約是葉子顏色太晦暗，連帶著一樹的花也顯得小家子氣，并不好看。
      但是，老附小旁邊的城河岸上，就是一行綠柳參差著紅葉李。幾十年前，老附小是一所簡陋的學堂，因為學生寥寥無幾，整個學堂也就一位先生。父親已經不記得老先生教過什么，只記得他一手捧書，一手拿著板尺，他雖然搖頭晃腦，但手里的書卷總是穩如泰山。他的黑色板尺又厚又硬，卻只輕輕敲打過學生的桌椅。
      那個落雨的秋日，父親背著簡單的行李離開家鄉。學堂外的紅葉李開得濃烈，那里有他永不回頭的秋天。也因此，我開始懷著一種溫柔的心情去對待紅葉李，并由衷地感謝它們喚醒一些年少懵懂的記憶。

      說起行道樹，也會想起法桐。老宅門前的一條路，那時已種滿了法桐，修剪得很精致。法桐闊朗的葉片、金屬質感的枝干，讓人心情舒朗。法桐不修剪當然更好看，它們瀟灑地長，恣意隨性，可以長到云端里。張愛玲說她喜歡跳起來夠法國梧桐樹的葉片，誰會不喜歡呢？誰又會不喜歡在秋天踩一地法桐的葉子，慢慢地走啊。

      小城有許多種、許多棵行道樹，我叫不上名字，卻仿佛熟悉它們的味道和色彩，如同多年前，在淮北的小城里走過。它們熟悉這座小城的每一個人，無論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居民還是足底沾滿灰塵的游子。它們沉默地陪伴他們成長，陪伴他們從青春走到中年，也會陪伴他們到人生的遲暮。

      那個溫暖的清晨，我們就這樣，慢慢慢慢地走。走過每棵樹的萌芽，走過每棵樹的濃蔭和落葉，走過落雪的枝頭。
      仿佛就這樣，從朝暮到四季，從四季，到半生……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2022年12月

公子牧

這降溫降的，有點天寒地凍的感覺了
來溜達溜達，都好著呢吧

瀾天

好呢
也問候你
防寒保暖
天天好心情

公子牧

瀾天 發表于 2022-12-5 19:21
好呢
也問候你
防寒保暖

哈哈，瀾天兄好啊，冬暖暖~

淺淺

只是一座小城，只是陪父隨心而走一程
只是用目光觸摸到了沿途諸多小景
沒有如火如荼，沒有跌宕起伏，沒有華麗堆砌

而就是這些散淡的文字，給予我的卻是
寒冷里的溫暖，暗淡里的光亮，
繁雜里的清明，浮躁里的沉穩
我想這不只是單純的駕馭文字的功力
更有一種被生活磨礪后心性的寬厚

那日聊起作家，聊起文學作品，你推薦了遲子建
你把手邊正讀的《煙火漫卷》，念我聽了好幾段，
你說不能再這么懶散著了，想要規劃寫幾篇字，
我以為你只是這么一說，沒成想立馬付諸行動了。

都說，寫是一種傾訴，讀是一種靜悟
那么，就讓我們各取所需吧

公子牧

淺淺 發表于 2022-12-5 19:29
只是一座小城，只是陪父隨心而走一程
只是用目光觸摸到了沿途諸多小景
沒有如火如荼，沒有跌宕起伏，沒 ...

請允許我繼續偷懶

淺淺

公子牧 發表于 2022-12-5 19:30
請允許我繼續偷懶

哈哈，駁回

香染

興許，這就是最溫暖的路了   景致和陪伴的人  嗯

香染

好羨慕的說，我也想，在老家的大馬路上溜溜達達

藍魔

欣賞一下。謝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