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去鄉下,最適宜。不定哪里的鄉下,江南的自然好,江北的也不錯。哪里的春天,都是鮮嫩著的,簇新著的,是轉世輪回,重新投胎。 綠最出眾,那是春天的底色,淺綠,翠綠,蔥綠,深綠……不一而足。草色遙看近卻無。然你別急,且待春風再吹一吹,那些草們,就漫天漫地舒展開來,綠手臂搖著,綠身子擺著,搖擺得人心里癢。這邊剛提出:踏青去?那邊立即呼應:好啊。一呼百應。 那么,放下手頭的雜務,去吧,隨便沿著一個方向,出城去。一去二三里?對。這段距離,多么恰當,不遠,亦不近,春色正好。你想起后面的續句來:煙村四五家,亭臺六七座,八九十枝花。很寫意,素描樣的。而事實上,你見到的村莊,遠比古人詩里描寫的有聲有色。 現在,你就站在離城二三里的地方。煙村遠不止四五家。一排又一排農舍,高低錯落地挨著,在大把顏色的簇擁下。那是麥子的綠,菜花的黃,桃花的紅,梨花的白。你真想走進任何一家去,討一口水喝,那水里,應該也滿是春天的味道吧。 亭臺六七座——亭臺是沒有的,橋倒是不少。有橋必有河,有河必有柳。隨便站一座橋上吹吹風,看看楊柳吧。春天的楊柳,是羞答答的新娘,它們輕移蓮步,慢扭腰肢。細小的綠苞兒,米粒樣的黏在枝條上,蓄了一冬的心思,開始一點一點地往外吐。怎一個風情了得。 八九十枝花?呵呵,哪里數得過來。滿田的油菜花,千千萬萬朵啊,烈火焚燒般地蔓延開去。想這菜花,真像烈性女子,愛恨情仇都立場分明著的。這個春天的天空下,它的回響,不絕于耳。只聽得它在說,我胸腔里只有這一腔血,只管拿了去灑了去罷!你忽然有種沖動,想跳進這菜花地里打個滾。路邊提一**羊草的婦人,看著你,笑問,看菜花吶?你抑制住了要在菜花地里打滾的沖動,笑答,嗯,看菜花呢。 轉過一個路頭,又見一排青瓦房比肩而立。在黃燦燦的油菜花映襯下,那些略顯粗笨的青瓦,居然秀氣起來,眉目生動。這邊眼睛看半晌戀戀不舍地才收住,那邊屋后突然探出一株桃來,花開得正好,淺淺淡淡的粉紅,一抹一抹的,像輕染上去的云煙。 一個老農從屋內走出。老農在油菜花盛開的田埂邊停下,蹲下來。你也走過去,蹲下來。老農指間夾一支紙煙,他慢悠悠吸著,不錯眼地望著一片麥苗和油菜花。他想的是,不久的將來,那金燦燦的麥粒和黃澄澄的菜籽。你想的是,這翠綠,這鵝黃,這色彩何等的奢侈鋪張。 一只狗,不知打哪兒鉆出來,繞著老農的腿搖尾巴,歡快得不得了的樣。時光在村莊這邊拐了個彎,停下來了。你的思緒也跟著停下來,不再想日子里那些愁人的事。名如何,利如何?都是負重。你到底明了,純粹的追求,不是沒有的,關鍵是你,能不能放下。
20230325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