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到只能坐著等你回來吃飯

ronger5229 · 發表于 2009-3-13 14: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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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lign=center>文/蓉兒
 
謹以此文獻給三八婦女節 
 
 當我“哇”地一聲降臨到這個世上時，一個貧苦的富農家庭多了一張嘴巴，一位四十幾歲的母親又多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。
 
 對母親比較早的記憶是五歲那年，那一次我生病發熱了。頭又疼又昏，人身體就像一塊火烤的燙山芋。父親連夜劃著一條小木船載著我和母親到城里去求治。我渾渾噩噩地躺在船里，依稀記得母親剪一頭短發，頭發還黑，眼睛細細的，額上還布了些淺淺的皺紋，穿著一件藍布衣服，衣著非常地整潔，我想天下的母親都應該這個樣。我看著天上飄來的朵朵白云，感受船身的搖晃，竟然感覺這世界是如此完美，在我的眼里，我的整個世界就是爸爸、媽媽、藍天白云和小船。因此我很興奮，居然能夠在病中爬起來搖晃著小船，并要求父親母親一起搖晃這條小船，船越晃得厲害，我的笑聲就越響，那種單純的銀鈴聲在湖面上蕩漾開去，一直傳得很遠很遠，留在記憶的底片里好像這不是去看病，而是一趟歡快的旅游。
 
 小時候的我是同齡伴中最為身體單薄的一個，隔三差五地生病，這在當時確實給母親添了不少的麻煩，我幾乎成了赤腳醫生的常客，但感冒生病還是不間斷。老家有個習俗，常給體弱的孩子取名“阿狗”“阿貓”以求得像養狗養貓一般地好養自己的孩子。母親的文化底蘊使得她也信這個，但因我是女孩子，叫名“阿狗”“阿貓”卻乎不好聽。母親又想了個法兒，說人家的孩子好養，楞是讓我叫她“娘娘”（姑媽的意思），七八歲了，我還在叫她“娘娘”，我不明白為什么，以為自己真的不是母親親生的而是從垃圾筒里揀來的孩子。這種狀況一直維持到我八歲上學身體漸好才改口叫媽媽。也許因為有母親的這份忍痛割愛的舉措，現在的我雖然體格并不健壯，但從沒有病痛。 
 
 小時的日子相當的清苦，家家靠養豬養羊換些日用品，于是豬草羊草在勤勞的婦女手里變得非常緊俏，當地的草全割光了，田埂、地里全沒了草的綠色蹤跡，割草要到四五里地外的地方。我那時還小，家里又沒長輩領養我，母親只好帶著我去割草，聰明的母親就用綠茅草葉做了只小雞，我拿著草雞當玩具，追逐著在堤壩灌叢里翩躚的蝴蝶，追累了，母親就用葉子蓋了讓我睡覺，我在夏日炎炎的蟬聲中很快地進入了夢鄉了。等我一覺醒來，滿頭大汗的母親已是割了滿滿一筐的羊草，我跟在背草的母親身后像個小尾巴一般地回家了。那時母親的背稍顯佝僂，但我覺得母親很強大，有母親在，清苦和煩惱我都體會不到。這在我長大以后回憶起來，才覺得清苦。 
 
 母親很聰明，也很好勝，但富農的身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。在解放初期，地主、富農還是很受人欺負的，什么人都好使喚我們。母親就把一切的希望寄托在我這個她最小的孩子身上，所以母親是非常支持我讀書的，看到我小小年紀成績很好，她總是就著油燈縫衣納鞋底，在一旁陪著做作業的小女兒。父親呢還是有點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，當農活忙時，父親便要求我去做農活。倔強的母親偏要我做功課，于是就和父親發生了爭執，有幾次甚至爭得面紅耳赤。當時我是既種田插秧，又用心讀書，兩不耽擱。所以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，這話一點不假。后來我終于考上中專跳出農門，母親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當時村民都說我家的祖墳茅草在動了，母親聽了，微微地笑著，此時的母親頭發已經花白盤成一個結挽起，雖然經過歲月的洗滌，仍是相當整潔，那一次我第一次感覺到母親其實長得蠻好看的。 
 
 考上中專后，我這個只會做農活和功課的人卻不會做家務活，因此生活自理能力相當差，除了掃地洗碗，其它什么都不會。我不知道離家求學后怎么洗衣，更不知道洗好的衣服怎么晾曬，說來大家有點不相信，而事實就是如此。于是我向母親求教怎么洗衣服就像我求學一樣。母親就教我洗衣，母親說衣服一般洗三分鐘就干凈了，我不知道三分鐘代表什么意思，就像讀數學一樣地計數時間，三分鐘到了，以為衣服就干凈了，母親看后，笑了起來：“你真是個只會讀書的傻丫頭。”當時盡管家境貧窮，母親還是為我置了一件粉紅色的的確涼襯衣和一塊手表，在出遠門求學的前一天，母親用菜油給我潤發，慢慢地細細地替我疏了一次頭發，她很擔心我離開她后不知道怎么生活。第一次母親來校探望我，我見到了在同學們認為這位是我奶奶的母親時，一聲“媽媽”竟然哽咽在喉嚨，似乎母親已經不要我這個女兒了，心里委屈萬分。母親從背包里拿出一罐自制的咸菜燒細魚遞給我，我吃著吃著就流淚，心里萬分舍不得就要離去的母親。直到現在，我吃了好多的菜，我自己也喜歡做菜，但母親做的咸菜燒細魚仍是我認為最好吃的菜，菜里摻雜著那份濃濃的母愛是任何廚師做不出來的。 
 
 后來我談了朋友要結婚了，就問母親當時結婚是啥樣。母親嘆了一口氣說：“結婚那天，日本鬼子沖進家門，客人四處逃竄，喜宴用的整豬丟進灰堆藏起來怕被日本人搶去。我嚇得躲在新房的帳子后面。日本鬼子進來后‘要西要西’說了幾聲就走了，但酒席已經沒人吃了。”母親說這話時，額上的皺紋已經很深了。在這額紋里我讀到母親悲苦操勞的一生。小時候我自認為自己是母親所生的孩子中最為聰明的一個，一定是得到母親更多的關心和疼愛，所以很好奇地想從母親的嘴里得到證實，但母親卻矢口否認：“誰疼你？”言下之意我才不是她的最愛。直到有一天，才知道母親的回答原來是謊言。那時我剛生好女兒，在上三班倒的同時還在攻讀專科。日子過得非常充實但也非常勞累。偏偏老公那個非常調皮搗蛋的小侄子經常來我家住。好幾次我夜班下來睡覺不得安穩，我和老公講了此事，老公礙于情面不好意思開口。母親終于忍不住出來捍衛自己的女兒，竟然在一次弟媳婦送孩子來時出言不遜，弄得我非常的不好意思。還有一次我和老公吃好晚飯在看電視，母親卻開始大聲責罵我：“是相公啊？吃好飯什么都不做？家里亂七八糟的！”我想想母親年歲已高，還什么都讓她做，覺得她罵得有理，就起身干家務活了，又是洗碗又是拖地，誰知母親還是不停地罵，指桑罵槐的，后來我才聽出她是心疼我太過辛苦，希望老公來幫襯我。我知道母親為我著想，但她的這種方式我斷然不能接受，所以好多次和母親鬧不愉快。母親那個傷心啊，想想自己親手帶大的女兒怎么就不能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呢！
 
 盡管如此，母親仍在暗地里為我操心，但隨著年事增高，母親的威勢已經拿不出來了，她耳朵聾了，眼睛也花了，記憶卻很清晰。因為她聽力不好，再加上她年紀大，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的很多事。直到有一天她從我連續痛苦的表情里讀出了我的事，但母親已經失去了老牛護犢的能力，她無力再保護自己的孩子了，她為她實在想不出幫我的辦法而痛苦著，母親深深地無奈起來，只好默默地搬個凳子陪我坐著，最后竟堅強地說：“那就算了吧。”
 
 母親后來就病了，她病在對子女的擔心里。母親吵著鬧著要回老家，此時的母親更像個不講道理的孩子，她要回家的意愿是那么強烈，她說哥哥犯案了，有人要抓他，所以她必須得回去。我知道母親已有點精神異常了。母愛是那么偉大，她可以什么都不清醒，唯一清醒始終清醒著的就是對自已孩子的牽掛，哪怕自己患病。
 
 因為我的照顧，母親的病情漸漸地好了起來。但母親實在太老了，頭發斑白，皺紋深嵌皮膚里，完全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了，雖然母親依然非常整潔，但她已經不能再幫我什么了，每天睡到十一、二點才起床，一日三餐也改為一日兩餐了。一天老公和我說了句話，實在讓我震驚，他說：“蓉兒，你發現沒，媽總是要等到你回來吃飯才肯上桌吃飯。”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，我后來觀察到母親確實如此，好幾次我因為外出吃飯，母親就不愿意上桌吃飯，直到老公告訴她數次，她才半信半疑地上桌吃飯了。當我回家老公轉告我時，我聽了眼睛就會濕潤起來。 
 
 愛到最后就是一種習慣、一種姿勢，這種習慣和姿勢就是只能坐著等自己的孩子回來吃飯。母愛很瑣碎，母愛很自私，母愛也很博大。它就像空氣一樣使我缺少不了。母親一生像其她千千萬萬的同齡勞動婦女一樣勤勞和坎坷，盡管她沒有高貴的身份，沒有富有的錢財，而且母親還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點，但如果有來世，我還是選她做我的母親，寫到這，不知為什么，我的眼淚“唰”地一下流了出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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