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善如大惡 大善最無情

逸軒

（01）

 

有個朋友留言：

 

我遇到了一個親子教育方面的問題。我的女兒今年5歲，每次家里給她買了零食或者玩具，她都會立即拿出去給其他小朋友分發干凈，即便有些東西大人告訴她價值很貴，她也毫不吝嗇地和別人分享。對于這樣的做法我有些擔憂，出于以下幾點考慮：

 

1，因為孩子爺爺和爸爸也是這種人，我多年來親眼目睹了他們事事付出，什么都不計較，但是并沒有換來別人的回報和感恩，只是被他人無休止的占便宜；我女兒的那些小朋友也沒有因為經常吃她東西拿她玩具而對她好，反而一來就是向她要吃的。

 

2，女兒給小朋友分東西，卻從不優先主動和家人分享，我覺得她這樣做也未必是出于分享精神，而是為了獲得某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，她好像特別享受被一堆小朋友圍著馬首是瞻的感覺。

 

3，我擔心孩子習慣了以付出的形式獲得存在感，變得沒有自我，以后不被人在意。

 

所以，我有時會告訴孩子，大人賺錢辛苦，有些東西買給你我們自己都舍不得吃，誰對你好你就對誰好，對你小氣的小朋友你也不要對他太大方之類的云云。孩子當然不能理解，她總說我就是教她小氣。其實我的心也是虛的，又擔心她真像我教的這樣做了以后會變成很功利很現實的人。一方面我希望她有分享精神，將來有大胸懷大格局，一方面我又遏制不住自己前面所述的擔憂。非常希望得到老師指點迷津，不勝感激。

 

……很不錯的……問題。

 

孩子的身上，折射著父母的影子。

 

——父母心中所有的不足、困惑與失誤，都會在孩子身上被放大。

 

（02）

 

王小波曾講過一個故事：

 

他有位世伯，是個校長。

 

這個怪校長，經常拿本怪書，叫《二十四孝》，苦口婆心的教育孩子：孩子們，你看這本書上寫了，古時候有個人呢，叫王祥，他是位孝子啊，孝到不要不要的。有一年寒冬臘月，王祥的媽媽，突然想要吃大鯉魚。可是冰天雪地的，哪里去弄大鯉魚來吃呢？但媽媽想吃，你卻弄不到，這就是不孝。于是，勇敢的王祥同志，獨自來到了結冰的河面上，脫下衣服，趴在冰上，就是用他的體溫，化開了堅固的寒冰，撈到了幾尾肥大的鯉魚。同學們，你們要學習王祥同志臥冰求鯉的精神，不怕做不到，只怕想不到，只要心里孝，高山給讓道。

 

王小波說：校長信奉二十四孝，鼓勵學生勇敢的寒冬臥冰，同學們聽得嚇慘了。

 

忽然有年冬天，世道亂了，一群聽過課的學生沖出來，把校長拖到冰面上，強行扒光校長的衣服，說：你不是教導我們要勇敢，要臥冰求鯉嗎？你先來，我們隨意。

 

王小波說：校長被扒光按在冰面上，從此身體盡毀，患上重病。

 

再后來，校長一聽到二十四孝，就嚇得全身顫抖哆嗦不停。

 

——以愚蠢教人，那是善良的人所能犯下的最嚴重罪孽！

 

（03）

 

子曰：過猶不及——凡事過了頭，還不如不到位。

 

孩子和父母，本是平等的關系，一個孝字就讓孩子低人一等，這就很過了——可古人類還嫌過份的不夠爽，竟然編造出二十四孝的玄幻段子，做為標桿，目的就是打壓年輕人，讓年輕人陷入到無能為力的罪惡感中，也好很死里整治你。

 

到了現在，**倫理好歹有點進步，不再惡意坑爹了——但，過猶不及式的教育觀念，仍未絕盡。

 

（04）

 

豆瓣上有個貼子，分析一種過猶不及的教育觀念：

 

愚蠢的善良！

 

貼主說：他讀到一個童話故事，講一個可憐的小女孩，寒冬臘月，被后母趕出家門，手里只有薄薄的一片面包，光腳穿件單衣。忽然間前面閃出一位壯年大叔，喊道：我好餓，好好餓，善良的小姑娘，把你的面包給我吃。

 

小姑娘就把面包，給了壯大叔。

 

前方又閃出一位健壯的哥哥，看著小女孩身上的單衣，喊道：我好冷，好好冷，小姑娘你要做個善良的人，就應該把身上的衣服給我。

 

小姑娘就把身上的衣服，給了健壯哥哥。

 

這時候的小姑娘，赤身**，瑟縮于于冰天雪地之中，眼看要凍死。

 

忽然之間，老天開了眼，天上的星星灑落下來，全都變成了金幣。于是小姑娘撿起金幣，從此就發財了……

 

題主說：也不知哪個缺了大德的，編造這種無腦故事，坑爹害娘。未諳世事的孩子，如果聽了這個故事，搞不好就會毀掉一生。

 

善良是人類最高智慧，最大的特點就是智力含量高。而愚蠢只是沒有智力跡象的一廂情愿，但越是不愛動腦子的人，越喜歡把自己的愚蠢，混同于善良。

 

（05）

 

以蠢為善的無腦故事聽多了，總需要付出點代價的。

 

今年5月，有家旗艦店死了。

 

咋死的涅？

 

——他們自己認為，是善死的。

 

這家店鋪，看新聞說農家鮮果滯銷，店鋪頓生惻隱之心。他們多半讀過善良小女孩撿星星的故事，又或是讀過類似的故事，于是果斷決定——不賺人間辛苦錢，只愿無私做奉獻。店鋪替果農免費銷售。

 

當天銷售出60萬斤農果。

 

60萬斤農果，這幫助多少果農脫困了啊，應該算是積德了吧？

 

鬧，一點德也沒積，他們這個孽造大了——結果，用戶收到的盡多劣質品，腐敗變質的，店鋪賠塌了天，不得不發布公告，稱：

 

本次活動的發貨與品控，完全超出了我們的控制范圍。給店鋪帶來了近50萬的損失，小店無力承擔。但是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，給親們把售后事宜做完，然后默默離開。特此，懇請各位親，將心比心，人在做，天在看，店鋪會盡其可能賠償這一切，即使傾家蕩產，只希望讓我們死而無憾。

 

……你看看，替農家賣個鮮果，竟弄到傾家蕩產，死而無憾的地步，這是哪兒出問題了涅？

 

——讓你付出代價的，從來不是善良，而是愚蠢！

 

（06）

 

什么叫善良？

 

什么又叫愚蠢？

 

——能力之內的付出，且有利于對方成長的，叫善良。

 

——能力之內的付出，但無助于對方成長。往好里說是好心辦壞事，往壞里說，是偽善。

 

——超出于你能力的付出，叫愚蠢。

 

（07）

 

比如說二十四孝，二十四個玄幻段子，個個都超出人的能力，校長以此教導學生——連孩子都知道這事兒不對勁，可成年的校長卻不知道，這就是蠢。

 

比如撿星星的童話，饑餓的小女孩，把最后的面包片給大叔，脫下衣服給不需要的人，這些超出于自己的能力，卻低于對方的期望，并非善行，而是蠢透。

 

再比如幫助果農的店鋪，連起碼的專業常識都沒有。生鮮最難的就是貨源控制，這家店鋪在當地連采購都沒有，就敢替人家吆喝并承諾賠償損失。這就好比宣稱要替天下所有吃飯的人買單，有錢也不過是炫耀，沒錢純粹是胡鬧。這些超出自己能力的做法，無論怎么看，都和善良不貼邊。

 

（08）

 

日本大地震時，**各界捐助躍踴。

 

但有個巨有錢的人，表現得卻不是那么積極：

 

經營之神，稻盛和夫。

 

為什么稻盛和夫，表現得不那么積極呢？

 

他說：小善如大惡，大善似無情。

 

（09）

 

稻盛和夫講了個故事：

 

說有位老人，住在湖畔。

 

每到冬季，野鵝南飛避寒，會在湖中短暫停留。

 

有一年，寒流來襲，兩只野鵝困在湖中，無處覓食。老人頓生惻隱之心，就每天去喂食。

 

次年，兩只野鵝又回來了，還帶了幾只朋友。

 

老人繼續喂養。

 

一年又一年，野鵝越來越多，南下避寒不再時尚，聰明的野鵝，都來老人這里，靠老人的善良存活。

 

——可忽然有一年，老人死了。

 

結果這一年，數百只前來乞食的野鵝，活生生餓死。

 

——稻盛和夫說，這就是小善造大惡，那數百只野鵝，都是死在老人的小善之下。

 

每個人都是南飛的野鵝，必須用你有力的翅膀，渡過人生的冬天。你對別人的小善，會把對方留在舒適的泥沼中，喪失的卻是遠方的翅膀。非唯不動于心的大善，才能夠成就對方，并贏得真誠的感激。

 

（10）

 

小善如大惡，大善最無情！

 

真正的善行，珍視對方遠飛的翅膀。

 

——每個人都心存善意，都渴望幫助別人時，獲得感激與存在感。這是人類的普遍天性，所以越是能力弱的人，越是幻想自己施惠于他人。

 

——善的沖動，與人的能力成反比。

 

——越是有能力的人，越是洞悉世相人心，越是不能確定自己的付出，是不是有益于對方的成長。能力不足的人，反而會成為飼養野鵝的老人，只為自己的付出快感，讓對方陷入到真正的危險之中。

 

——真正的善良有三層，最低層是讓自己快樂幸福，不成為**問題，也不成為別人的問題。第二層是行有余力，成為一個解決問題的人，能夠幫助別人成長，并在這個過程中獲得快樂。最高層次是只為自己而活，而他人則在你的成就中自然獲益。

 

——大仁不仁，大善不惠。佛陀曰：無我相，無人相，無眾生相。老子曰：上德不德，以為有德。孔子曰，天何言哉，天何言哉。真正的智慧如太陽劃過天空，只為自己的快樂。但萬物蒼生，卻于陽光中獲得生命與滋潤。大善無跡，當你心中想著行善時，你已經LOW了。

 

——對弱者的悲憫，只是智慧之心，害怕自己會變得冰冷。所以智者眼中有淚，為所有對抗自身成長的人。

 

要讓孩子接受這些觀點，首先是成年人自己接受。

 

年輕擁有無限可能，蠢萌是我們的權力。但當我們成為父母，獲得智慧認知，明智之行，就必不可少。我們說什么，孩子未必聽。但我們做什么，孩子卻一定會看。孩子很難繼承父母的優點，卻極易放大家長的缺點。

 

家長對孩子唯一的影響，是你做了什么。

 

而非說了什么。

 

所以為父母者，你必須要明白——所有的付出，最終的受益人只是自己。人生是一場與任何人無關的獨自修行，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別人內心真正的需求，只做最好的自己。不為外物所惑，不被他人所迷，任何時候直視自己的心，永不懈于對智慧的追求，平和，睿智，從容，淡泊。看年華向晚，聞花香送曖。風自悠悠，我自翩然——當心中的智慧之花盛開，蛺蝶自會漫舞于生命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