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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作品賞析] 林正三《詩學概論》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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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陳小軒 于 2019-5-22 09:42 編輯

林正三 《詩學概要》第一章:緒論




第一章:緒論

    何謂詩?古人云:「文有聲韻,可以吟詠者謂之詩」,筆者則認為尚須加上「以最簡潔之文字篇幅,表達最豐富之情感者」。詩大序云:「詩者,志之所之也。在心為志,發言為詩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,言之不足,故嗟嘆之。嗟嘆之不足,故詠歌之。詠歌之不足,不知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也」。于此可知詩之產生,實系反應吾人之情感。此情感乃是人類對于天地、山川、風云、雨露、鳥獸、蟲魚、草木、花果及家國**、人類群體等萬事萬物之情感。有真實之情感,才有美善之篇章。翻開整個中國文學史,可以看出詩在中國文學上,實居主流之地位,也有其光榮之歷史,更是一束燦爛之奇葩。歷代之名篇雋句,仍留傳于你我之口語之中。由于我國文字為獨立之音節,對于聲調韻律易于控制,吟誦出來,鏗鏘悅耳,故能形成此一獨特之文體,歷數千載而不衰。民國以來,雖有新體詩之產生,然因未有平仄與押韻。是以無法展現出聲韻之美,與抑揚頓挫之情致。直與一般散文無異。故其地位無法取代古典詩。
    考諸詩之起源,實肇始于民間之歌謠諺語。古人有云:「言為心聲」。又云:「詩以言志」。大凡吾人心有所感,而發為語言,由于遠古時未有文字,語言既出,為求易誦易記,需注重諧聲合韻。故六經諸子,大都有韻之文,尤以詩經一書,更是篇篇用韻。蓋無韻即不成其為詩也!爾后語言發生變化,古音漸失,是以吾人今日誦讀詩經等古詩,于押韻之處,總覺捍格不入,此蓋因詩經時代,乃是上古音之范疇,無法以今音求其諧韻也。至于大家耳熟能詳之唐詩宋詞,當時所使用之語音,乃屬中古音之范疇,故于今唯有用中古音之讀法,方能展現其韻味。由于閩南漢語仍保存中古音之聲調,讀起來鏗鏘悅耳,是以本省之教習古典詩者,率皆以閩南漢語之讀音為準之緣故。
    至于歷代詩學之源流,元人傅與礪(若金)于【詩法正論】一書中,論之甚詳,于今摘錄于下:

    夫詩權輿于擊壤、康衢之謠。演迤于卿云、南風、載賡之歌。制作于風、雅、頌三百篇之體,此詩道之大原也。周官詩有六義,風、雅、頌為之經,而賦、比、興為之緯。風、雅、頌各有體,作詩者必先定是體于胸中而后作焉!風之體如后世歌謠,采諸民間而被諸聲樂者也。其言生而達事情、通諷喻。二南為之始,純乎美者也,故謂之正風。諸國之風兼美刺,故謂之變風。豳風則詩之正而事之變,故亦以屬之變風焉。雅之體如后世之五、七言古詩,作于公卿大夫,而用諸朝會燕饗者也。其言主于述先德,通下情,事有大小,故有大雅焉、有小雅焉。成康以上之詩專于美,故謂之正雅,成康以后之詩兼美刺,故謂之變雅。變風、變雅皆因正風正雅而附見焉。頌之體如后世之古樂府,作于公卿大夫,而用諸宗廟,告于神明者也。其言主于美盛德,告成功。其正則商頌、周頌,而魯頌則不當作而作,比諸風雅蓋亦變之類也。姜堯章云:「守法度曰詩,放情曰歌,體如行書曰行,兼之曰歌行,述本末曰引,悲如蛩螀曰吟,通俚俗曰謠,委曲盡情曰曲」。觀于此言,可以得風雅頌各體之義矣。然其言猶有未盡者,蓋詩有體、有義、有聲,以體為主,以義為用,以聲合體。如今人之慢詞小令之類,體制固殊,音律亦異。義之用則存乎人爾!自樂書不得傳其體制,失其音律,是可惜也。若其義則朱子之傳詳矣。詩亡而離騷作,亦國風之變也,朱子集注以屈原所作為首,而附學騷者于后,是亦夫子刪詩,而附諸國風于二南之意。自漢以來,由騷之變而為賦。故班固曰:「賦者古詩之流也」,李陵、蘇武始為五言詩,當時去古未遠,故猶有三百篇之遺意也。
    魏晉以來,則世降而詩亦隨之。故載于文選者,詞浮靡而氣卑弱,要以天下分裂,三光五岳之氣不全,而聲詩遂不復振爾。劉禹錫有言八音與政交通,文章與時高下,豈不信歟?其間獨淵明詩,澹泊淵永,敻出流俗,蓋其性情然也。后世皆稱陶、韋、柳為一家,殆論其形而未論其神者也。
    唐海宇一而文運興,于是李、杜出焉。太白曰:「大雅久不作」,杜子美曰:「恐與齊梁作后塵」,其感慨深矣。太白天才放逸,故其詩自為一體,子美學優才贍,故其詩兼備眾體。而述綱常系風化為多。三百篇以后之詩,子美集其大成也。昌黎后出,厭晚唐留連光景之弊,其詩又自唯一體。老泉所謂蒼然之色,淵然之光是也。唐人以詩取士,故詩莫盛于唐。然詩源于德性,發于才情。心聲不同,有如其面。故法度可學而神意不可學。是以太白自有太白之詩,子美自有子美之詩,昌黎自有昌黎之詩,他如陳子昂、李長吉、白樂天、杜牧之、劉禹錫、王摩詰、司空曙、高、岑、賈、許、姚、鄭、張、孟之徒,亦皆各自為體。不可強而同也。
    自五星聚奎,而啟宋之文治,歐、蘇、黃、王等,出其文章之余,猶足以名世。后山、簡齋、誨翁、誠齋亦其杰者也。然宋詩比唐詩氣象敻別,今以唐詩宋詩雜而觀之,雖平生所未讀者,亦可辨其孰為唐,孰為宋也。大概唐人以詩為詩,宋人以文為詩。唐詩主于達性情,故于三百篇為近;宋詩主于議論,故于三百篇為遠。達性情者國風之余,立議論者雅頌之變。固未易以優劣也。詩至宋南渡,末而弊又甚焉,高者刻削矜持太過,卑者模仿掇拾為奇;深者鉤玄撮怪至不可解,淺者杜撰張皇有若俳優,至此而作詩之意泯矣!然陷溺其中者,方以能詩自負,見其有深于理致,如誨翁之作者,則指之曰此儒者之詩也。見其有涉于俚俗如誠齋之作者,則指之曰:此村學究之詩也。吁!此豈特不知詩哉,尤不足以知誨翁誠齋矣!蓋誨翁詩如蒸民、懿戒諸作,不害其為二雅之正。誠齋詩如竹枝、欸乃之作,不害其為國風之余也。
    猗歟!本朝有亙古所未有之混一,故有亙古所無之氣運,一時文人如劉靜修、姚牧庵、盧疏齋,元復、趙子昂諸先達,固已名世矣!大德中,清江德機先生,獨能以清拔之才,卓異之識,始專師李杜,以上溯三百篇。其在京師也,與伯生虞公,子昂趙公,仲弘楊公,曼碩揭公諸先生,倡明雅道,以追古人。由是而詩學丕變,范先生之功為多。曼碩嘗語人曰:「近年詩流,善評者莫如劉會孟,能賦者僅見范德機」。熊錫嶠曰:「范詩如絕色婦人,凈洗脂粉與人斗妍,故無有及之者」。周靜之謂余曰:「范公踐履不愧古人,故其詞翰亦不愧古人」。要皆自其胸次流出,不可強學而能也……

    上論已將自詩經以來,而至于蒙元之詩學源流及衍變,作一概括性之介紹,其遞嬗之跡,昭然明矣。而明清二代,亦各有其風格與面目。王鈞卿于【歷代詩評注】序云:

    朱明代元,高(啟)楊(慎)山林之作,躡跡孟韋;溥榮(楊溥 楊榮)臺閣之章,抗衡燕許(宋 張說 蘇颋)越成弘而至嘉隆,七子五子,壇坫交峙。夢陽、景明、于鱗、世貞輩,高掌遠跖,倡言復古。一篇跳出,少陵復生。雖矜許過情,而體格要為不遠矣。降及季世,寧人元孝,愴懷故國,語多商音……有清一代詩學鼎盛。梅村貽上樹其先聲,瓶水(舒位鐵云)、兩當(黃仲則景仁)昭其后勁。其間詩人輩出,為漢魏之詩者有之,為三唐之詩者有之,為兩宋之詩者有之。分派異趨,超顛詣極,青出于藍而勝于藍,冰生于水而寒于水。格律之嚴整,神韻之淵雅,字句之研煉。即起漢魏唐宋諸賢而質之,當亦自嘆為弗如。變而能化,吾于清詩中數數遇之矣!蕭子顯曰:「不有新變,何能代雄」。清詩之雄雄于此哉。嗟乎!國粹凌夷,風雅凋喪。矜尚新學者,至斥韻學為不急之物。瞻望前途,殷憂耿耿,剝極而復或其時矣。

    以上就傅、王二氏所論,于詩之源流與衍變,已得其梗概。至于詩之做法,將于往后諸章,陸續揭出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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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陳小軒 于 2019-5-22 09:43 編輯

林正三 《詩學概要》第二章:學習古典詩詞之準備──排除音韻障礙




第二章:學習古典詩詞之準備──排除音韻障礙

    由于現行之國音無入聲,且無法辨別平仄,致使有志于古典文學者,難以一窺唐詩宋詞之門徑。本章乃根據筆者十余年學詩之經驗,提供讀者作為學習之參考,以排除音韻之障礙。文共五節,挈敘于下:
第一節:中國歷代音韻之沿革──泛論自三代以迄于目前國音之沿革狀況。
第二節:上古音中古音與近古音──介紹各時期代表性之標音方法及韻書。
第三節:平上去入四聲與現行國音之關系──說明中古音之平上去入四聲與現行國音一、二、三、四各聲之相互關系與演變規律。
第四節:如何自現行國音中去分辨原來之入聲字──引用當代聲韻學家陳新雄教授之【鍥不舍齋論學集】(一九八四年學生書局版)中【萬緒千頭次第尋】一節之八個原則所整理出來辨別入聲字之方法。另外陳慧劍先生所著【入聲字箋論】(六十六年白鄰書屋自印本)則從聲符之分析去辨別入聲字,亦不失為可行之方法,本節亦稍作介紹,以提供讀者另一認識入聲字之方。
第五節:根本解決之道──介紹如何去認識中古音之四聲與平仄,以為學習古典詩詞之準備。


第一節:中國歷代音韻之沿革
    中國文字歷代相沿未變,而語言、字音等則隨時代之推移、地域之相異、及其它客觀因素,而時時在演變之中。由于詩是一門最講究聲律之文學,故凡為詩者,莫不以聲韻為第一要務。據宋邵博之【聞見后錄】所載:李方叔云:「東坡每出,必取聲韻、音訓、文字諸書復置行篋之中」。由此可知聲韻一門學問于詩人之重要性。不知聲韻何由知詩,尤以從事詩學教授者,更不可或缺也。
    古人云:「聲成文謂之音,聲音相和謂之韻。」夫聲韻(音韻同)之說始于魏、晉、齊、梁之時。然我國古時韻文極為發達,非不重音韻,特無韻書耳!自遠古以來歌、謠、諺語,莫不有韻,而六經諸子亦多有韻之文。此蓋古代文字未興,口耳相傳,久則忘失,綴以韻文,而便吟詠以成記憶也。三代之際,雖因地方不同而言語異聲,然列國彼此交際之事,如朝、聘、會、盟等,須有劃一之語言以為溝通,此即所謂雅言。【論語】云:「子所雅言,詩、書、執禮,皆雅言也」。有周一代,天子乃諸侯之共主,此官方之雅言,即以周天子所在地之語言為準。
    迄于戰國時代,周室勢衰,列國各自稱王,亦即自認為天子,周天子共主之資格于焉消失。以雅言為標準音之資格亦遂被取消,列國皆以各自之方音為標準。隨后秦始皇兼并天下,厲行文字之統一,罷其不與秦文合者,唱導所謂「聲同文,車同軌。」如此一來,自然形成以秦音為標準之官方語言。然因國祚極短,未能產生多大效果。
    漢興以來,既不愿推行秦音,又未能恢復周音,唯有任其自然。又因無韻書以為規范,以致形成音韻極為復雜之局面。比及漢末,孫叔然著【爾雅音義】始創反語,遂變古人「讀若某」、「讀與某同」之直音標音法。魏李登撰【聲類】,分為宮、商、角、征、羽五卷。(亦即平、平、入、上、去之借字。羽讀「王遇」切,為去聲遇韻)因當時仍無平、上、去、入之稱,故假五音以名之。(以上摘自徐敬修【音韻常識】)平聲較多,故分二部。(其時尚無陰平、陽平之分)
    齊梁之世,沈約、謝朓、王融、周颙等以四聲制韻,不可增減,世稱「永明體」。遠近學者,轉相祖述,于是聲韻盛行。嗣后隋陸法言作【切韻】一書,以四聲分二百六韻,每韻之字,以反切分其聲之清濁,而以類相從,是為韻書之祖。陸氏于【切韻序】云:

    昔開皇初,有儀同劉臻等八人,同詣于法言門宿。夜永酒闌,論及音韻,以今聲調,既自有別,諸家取舍,亦復不同。吳楚則時傷輕淺,燕趙則多傷重濁,秦隴則去聲為入,梁益則平聲似去。又支(章移切)脂(旨夷切)、魚(語居切)虞(遇俱切),共為一韻;先(蘇前切)仙(相然切)、尤(于求切)侯(胡溝切),俱論是切。欲廣文路,自可清濁皆通;若賞知音,即須輕重有異…………因論南北是非,古今通塞。欲更捃選精切,除削疏緩,蕭(該)顏(之推)多所決定。魏著作(淵)謂法言曰:「向來論難,疑慮悉盡,何不隨口記之。我輩數人,定則定矣。」法言即燭下握筆,略記綱紀,博問英辯,殆得精華………遂取諸家音韻,古今字書,以前所記定之,為【切韻】五卷………

    故【切韻】一書,實包涵古今方國之音。其書雖亡,然唐孫愐之【唐韻】、宋陳彭年之【重修廣韻】、丁度之【集韻】等皆因之。
    唐末沙門守溫依梵文之法創三十六字母,反切皆以字母為綱紐,四聲七音縱橫排列,以定其等,而后遂有「等韻」之學。宋以后之等韻書籍如【韻鏡】、【七音略】、【四聲等子】、【切韻指掌圖】、【切韻指南】等皆依三十六字母而定清濁、洪細、開合,聲韻之學于焉大備。
    目前通行之詩韻,乃是依據宋淳佑年間,平水人劉淵所刻之【禮部韻略】為藍本。該書系并【廣韻】之二百六部為一百七部,世稱平水韻。元時陰時夫著【韻府群玉】復并拯入迥,為一百六韻。現坊間通行之【詩韻全璧】,【詩韻集成】等,即沿襲此一百六韻之分法
    中國歷史上經歷兩次重大胡亂,外族之勢力日益強盛,起初為割地,其次為分去半個江山,及至蒙元,甚而進占整個領土,作起中國之皇帝。亦且將其語言帶進中原,尤其是其朝廷所在之北京。漢人之仕于朝者,亦競以胡音是尚,漢胡語言相互溶匯之結果,已喪失其原來之面目。而中原人士,因避胡亂而南遷者,反能保有較多之原有聲韻。如閩語、粵語、客語等,其中尤以閩語最為完整。明清兩朝,亦皆以北京為其帝都,北京之語言自然成為當時之官話,然已失卻中原古音之原貌。
    為了統一全國語言,教育部于民國二年,召開讀音統一會于北平。除由教育部直接延聘委員外,每省派代表二名,蒙藏華僑代表各一名,專門議定音標,并按字審音。惜乎以多數表決之方式,與議政立法相同,且與會代表,大多不懂聲韻之學,并不適合作學術討論。當時北方人士,主張以北方官話為標準國音,而一般學術界人士如章太炎、黃季剛等以北方官話無入聲而力加反對,并另提主張,惜乎表決結果,以一票之差而未獲采納,最后終以北方官話為標準國音(以上引商務印書館張正體張婷婷合著之【詩學】語)。施行結果,導致現今學子,祗能懂國語而無法辨別中古音之四聲,以致造成學習古典詩詞之一大障礙。于目前舉國上下,一致倡言復興中華文化聲中,諸多有志于探究唐詩宋詞及其它韻文之美者,卻面臨極大之困擾,即是無法分辨出文字之平仄與四聲。欲克服此一困擾,不得不對音韻方面,先作一番了解。研究聲韻之學者通常將中國之古音,分成三大階段,即上古音、中古音、近古音。現分述于下:

第二節:上古音中古音與近古音
    上古音所涵蓋之范圍,為周秦及兩漢。此期無韻書,學者多從「形聲字」及「同源詞」兩方面去探討。所謂「形聲字」,即文字之本身,兼具表形與表聲之功能。如「江」字從「工」聲,「河」從「可」聲,「翁」從「公」聲,「楷」從「皆」聲,「樞」從「區」聲……漢許慎之【說文解字】共收九千三百五十三字,其中「形聲字」即占約八千。可見「形聲字」之重要。而「同源詞」約可分為二類;其一為音義相同而寫法不同者,如:「洪」、「宏」、「弘」、「鴻」、「紅」、「閎」等字,皆含「大」之義,而發音亦相類似;又如:「騰」、「登」、「乘」、「升」、「升」等,皆含「升」之義,而音亦相近;其二為形、音、義皆同之同源詞,如:「句」、「鉤」、「勾」、「茍」、「枸」、「茍」等字,皆含「彎曲」之義,且皆以「勾」為聲符,形狀亦相類似;又:「濃」、「醲」、「秾」、「膿」等字,皆以「農」為聲符,且亦皆含「厚」之義;「戔」者小也,水之小者曰「淺」,金之小者曰「錢」,貝之小者曰「賤」,歹之小者曰「殘」;「青」者含精明之義,故日之無障蔽者曰「晴」,水之無溷濁者曰「清」,目之能明視者曰「睛」,米之去粗糠者曰「精」等,以上皆屬同源詞之類。(本段參考竺家寧先生之【古音之旅】一九八七國文天地版)本期最大之特色為無去聲之聲調,據清聲韻學家段玉裁研究所得云:「遠古之聲調,原只平、入二類,上聲于詩經時代方始形成,而去聲則遲至魏晉時期方始產生」。另黃侃(季剛)之【音略】則云:「秦漢以前,只有平、入」之分,無所謂四聲,魏晉以后,音韻漸明,四聲之辨始析」。
中古音之時代,為自魏晉南北朝,以迄于唐宋。其間魏晉至六朝為反切勃興與韻書發達之時期。如孫炎之【爾雅音義】,陸德明之【經典釋文】,顧野王之【玉篇】及陸法言之【切韻】等,皆為該期之作品。唐宋則為反切之保存時代,其間,最重要之著作有【重修玉篇】、【唐韻】、【重修廣韻】、【集韻】等書,緊扼古今音韻之樞紐,唐詩宋詞之用韻,亦多以此期之音韻為依歸。
    元明以來,韻文日衰,且自胡人入主中國,以燕京(元時稱大都)為其帝都之所在,胡語融合當地之語言而成為官方之語言系統。而中古音之入聲則逐漸遭受到淘汰。代表當時之韻書為周德清之【中原音韻】,即將入聲字配隸于平、上、去三聲之中。致全國大部分地區之入聲聲調,漸次消失于無形。唯東南沿海一帶,仍保留此一語言特色,而至今未變。故凡有韻之文如唐詩宋詞等,如以該地區之語言讀之,即可感受到音調鏗鏘之韻味。該時期即為聲韻學家所稱之近古音階段。雖然入聲于語音中逐漸消失,然而讀書音則大部分仍保有此一聲調,即因有此雙重標準,故凡讀過幾年書者,皆能提筆賦詩。反觀目前之學生,雖經歷小學、中學以及大學之十幾年學習,能夠辨別國字之平、上、去、入四聲者,可說寥寥無幾,間接影響其對古典詩詞之興趣。縱或有心,亦無法窺及門徑,此即中華民族最優美之文學──韻文之所以沒落之主因也。
    語言之統一,固然有其好處,然而統一于不正確之語言政策下,使文學之脈,一截為二,其負面之影響,實令人不敢想象。往昔曾自詡為詩之民族,而今之國人,卻無法去欣賞此一優美文學,更遑論及創作。行文至此,不禁擲筆三嘆。
    筆者曾以「當前國人,如有志于學習古典詩詞者,于音韻一途,該如何著手」之問題,請教過湘籍詩學大老 許君武教授,承其明示「非從頭學起不為功。」而業師 周植夫先生教導學生之法,亦是以標準之漢文古音,逐字逐句從頭教起。際此固有文化瀕臨絕續存亡之關頭,有心人之苦心孤詣,實在值得欽敬。

第三節:平上去入四聲與現行國音之關系
    目前通行之國音,原則上是以中古音之陰平聲列為第一聲,陽平聲為第二聲,上聲列為第三聲,去聲列為第四聲,而入聲則分別派入一、二、三、四各聲中。然此亦僅為籠統之劃分,并不甚精確。如上聲字列入國音第四聲者有:奉、棒、蚌、象、項、是、市、視、紀、祀、御、炬、距、序、敘、戶、樹、祜、蟹、倍、怠、盡、旱……
而去聲字列入國音第三聲者有:忤、纜、訪……
至于入聲字派入現行國音第一聲者有:屋、哭、縮、屈、曲、積、績、跡、失、濕、七、戚、漆、匹、忽、八、脫、殺、缺、約、托、激、黑…
派入第二聲者有:竹、筑、服、福、幅、熟、叔、塾、足、族、卒、局、讀、孰、覺、質、實、疾、伐、罰、竭、杰、達、活、哲、極、急、息……
派入第三聲者有:谷、谷、轂、卜、角、筆、乙、骨、發、葛、鐵、帖、腳、窄、尺、……
派入第四聲者有:木、錄、目、若、弱、陸、鹿、腹、欲、玉、樂、日、術、物、勿、沒、莫、月、越、闊、略、悅、落、鶴、壁、畢、赤、色……
入聲之演變為國音之四聲,原亦有其規律可循,如:
一:次濁入聲變為國音第四聲(木、目、睦、陸、鹿、祿、育、毓、玉)
二:全濁入聲變為國音第二聲(讀、獨、牘、仆、族、斛、逐、軸、服)
三:清聲母之變化較不固定,此非精于聲韻之學者不能辨,故不擬在此浪費時間多作解說。

第四節:如何自現行之國音中去分辨原來之入聲字
    對于接受現行國音教育之年輕一輩來說,欲辨別原來之入聲字,誠然是一件苦差事,蓋除了查字典、翻韻書及死背以外,別無它法。然當代聲韻學家陳伯元(新雄)先生于【鍥不舍齋論學集】里之【萬緒千頭次第尋】一文中提出辨識入聲字之八個原則,現摘錄于下,以供讀者參考:
一:凡ㄅ、ㄉ、ㄍ、ㄐ、ㄓ、ㄗ六母的第二聲字,都是古入聲字。例如:
ㄅ:拔、跋、白、帛、薄、博、勃、柏、泊、伯、駁、箔、白、荸、脖、卜、渤、鋍、別、蹩、蟞……
ㄉ:答、達、靼、韃、怛、得、德、迪、敵、笛、滌、嫡、鏑、糴、篴、覿、翟、迭、跌、迭、碟、牒、蝶、鰈、喋、瓞、绖、耋、堞、蜨、諜、昳、蹀、楪、跕、峌、褋……
ㄍ:隔、格、閣、革、蛤、鎘、葛、合、膈、骼、搿、獦、轕、塥、輵、合、國、摑、幗、虢、馘、漍……
ㄐ:及、集、即、急、擊、極、籍、吉、級、疾、寂、輯、汲、楫、嫉、藉、殛、笈、脊、棘、瘠、鹡、岌、姞、夾、頰、莢、戛、蛺、郟、筴、鋏、舺、絕、節、結、截、杰、捷、杰、劫、詰、擷、潔、桔、訐、竭、桀、婕、睫、碣、絜、櫛……
ㄓ:執、值、質、職、直、植、擲、侄、殖、躑、跖、擿、竹、逐、筑、燭、筑、竺、朮、蠋、躅、輒、折、晢、懾、哲、摘、磔、謫、轍、褶、酌、濁、濯、拙、擢、灼、卓、啄、茁、琢、鐲、斲、斫、焯……
ㄗ:雜、砸、鑿、則、澤、擇、責、幘、窄、賊、足、族、卒、崒、昨……
二:凡ㄉ、ㄊ、ㄌ、ㄗ、ㄘ、ㄙ等六母跟韻母ㄜ結合時,不論國語讀何聲調,都是古入聲字。例如:
ㄉㄜ:德、得……
ㄊㄜ:特、忒、慝、忑、螣、鋱……
ㄌㄜ:樂、勒、肋、垃、埒、捋、仂、扐、泐……
ㄗㄜ:則、擇、責、澤、幘、嘖、窄、賊、笮、賾、迮、崱、舴、仄、昃、側……
ㄘㄜ:測、側、策、冊、廁、惻、粣、筴……
ㄙㄜ:色、塞、瑟、澀、嗇、穡、濇、圾、璱、銫……
三:凡ㄎ、ㄓ、ㄔ、ㄕ、ㄖ五母與韻母ㄨㄛ拼時,不論國語讀何聲調,都是古入聲。例如:
ㄎㄨㄛ:擴、闊、廓、括、鞹、姡……
ㄓㄨㄛ:桌、捉、涿、焯、棹、拙、擢、卓、酌、茁、濯、濁、灼、啄、倬、琢、鐲、斲、斫、梲、棳、踔、斮、蝃……
ㄔㄨㄛ:戳、齪、啜、綽、輟、歠、醊、娖、婼……
ㄕㄨㄛ:說、朔、碩、鑠、爍、妁、槊、欶、搠、率、蟀、箾、勺…
ㄖㄨㄛ:若、弱、箬、鄀、箬、爇……
四:凡ㄅ、ㄆ、ㄇ、ㄉ、ㄊ、ㄋ、ㄌ七母跟韻母ㄧㄝ拼合時,無論國語讀何聲調,都是古入聲字。只有「爹」字例外。例如:
ㄅㄧㄝ:鱉、憋、虌、別、蹩、癟、別……
ㄆㄧㄝ:撇、瞥……
ㄇㄧㄝ:滅、蔑、篾、蔑、蠛……
ㄉㄧㄝ:鰈、諜、迭、跌、迭、碟、牒、喋、蝶、耋、垤、绖、昳、瓞、蹀、堞……
ㄊㄧㄝ:貼、帖、怗、鐵……
ㄋㄧㄝ:捏、聶、涅、孽、躡、嚙、嚙、闑、鑷、隉、臬、鎳、蘗…
ㄌㄧㄝ:烈、獵、裂、列、劣、冽、躐、鬣、茢、捩……
五:凡ㄉ、ㄍ、ㄏ、ㄗ、ㄙ五母與韻母ㄟ拼合時,不論國音讀何聲調,都是古入聲字。例如:
ㄉㄟ:得……
ㄍㄟ:給……
ㄏㄟ:黑嘿……
ㄗㄟ:賊……
ㄙㄟ:
六:凡聲母ㄈ,跟韻母ㄚ、ㄛ拼合時,不論國語讀何聲調,都是古入聲字。例如:
ㄈㄚ:發、伐、瞂、乏、筏、閥、罰、砝、發、琺……
ㄈㄛ:佛、坲……
七:凡讀ㄩㄝ韻母的字,都是古入聲字。只有「瘸、靴」二字例外。例如:
ㄩㄝ:約、曰、噦、箹、月、閱、越、樂、岳、躍、悅、戉、岳、粵鉞、刖、瀹、鑰、樾、爚、礿、禴、軏、龠、玥、泧、鸑、鑰、狘、耀、曜、藥、樂、鑰、說……
ㄋㄩㄝ:虐、謔、瘧……
ㄌㄩㄝ:略、掠、鋝、撂
ㄐㄩㄝ:撅、噘、絕、決、覺、掘、訣、爵、厥、譎、堀、崛、攫、蕨、蹶、獗、抉、矍、觖、玨、橛、爝、玦、屩、臄、孓、觼、蕝、躩、戄、桷、潏、鴃、趹、鱖、貜、鐍、镢、嚼、蠼、鈌……
ㄑㄩㄝ:缺、蒛、闕、卻、確、雀、榷、怯、鵲、搉、闋、愨、埆、確、碻、礐、皵、碏、硞、毃、恪、殼……
ㄒㄩㄝ:薛、學、穴、削、血、雪、鱈、岤、泬……

    另外陳慧劍先生所著【入聲字箋論】中,第五章【入聲字的聲符分析】及第六章之【入聲字在國語四聲中的分布狀況】,都是教導學詩者,如何去辨別原來之入聲字。能夠辨別入聲字,對于文字之平仄問題,即可迎刃而解。再來談詩法,就容易入門了。

第五節:根本解決之道
    至若論及最有效、最根本之解決方法,乃是前述許君武教授所云:「從頭學起」。先去認識唐宋時期之中原古音,再以之誦讀唐詩宋詞,則一經出口,平仄立判,且亦最具準確性。十余年前筆者跟隨 周老師學詩之時,即是以唐宋詩為范本,采用逐字呼音之方法,一字一句從頭學起。(周師之論點為「學詩應自讀詩起,既能明白讀音,亦可兼諳詩法」)未數月已于讀音稍有所得,復積數年之經驗,益覺會心而無礙矣。竊思目前之有志于學詩者,其最大之難題,在于無法辨別平仄與四聲。茍能以【千字文】為基礎,先教導學生熟讀此一千字之讀音,再授以唐宋詩數百首,約可識得三千國字之讀音,則基礎以具,詩法亦明。若以每周授課二小時為度,則不出一載,必能提筆寫作。筆者曾以此法去指導同事與同學,均頗具成效,不敢自秘,爰將此法介紹與有興趣學詩者,及從事古典詩學之薪傳工作者,作為參考,蓋亦為復興中華文化略盡棉薄也。
    欲明了中原古音之讀法,首須學會反切及認識中古音之四聲。中國最古老之標音法,見諸六書中之「形聲」,如「江」從「工」聲、「河」從「可」聲。即是以「工」、「可」之音表出「江」、「河」之讀音。后因字音變遷,使形聲字失卻其標音之功能,代之而起者,為直音之標音法,即是以同音之他字,標出本字之音。如「讀若某」、「讀與某同」、「某音某」等皆是。【說文】「琇音秀」、「怙音戶」皆屬此類。然若無同音之字,則其法窮,或雖有同音之字,而隱僻難識者,則其法又窮。比及漢末,孫炎著【爾雅音義】始創反語,以二字連讀為一字之音,則其法不窮。此即「反切」之由來。
    反切之法,乃是以二字連讀而成一字之音,即取上字為聲母(子音)下字為韻母(元音)。緩讀之則為二音,急讀之即成一音。如:「田」字為「徒年」切,「偶」為「五口」切,「妻」字為「千西」切,「扭」為「你有」切,「兼」為「基添」切,「租」為「尊烏」切,「庚」為「歌亨」切等。民國以前之字書如【唐韻】、【廣韻】、【集韻】、【辭源】、【辭海】、【康熙字典】、【中華大字典】等,皆是以反切為標音之法。
    而平、上、去、入四聲,乃漢字讀音之最大特色,亦即構成中國詩詞最豐富之聲調與節奏之元素。唐詩宋詞之所以能傲視寰宇,歷千載而光芒愈盛,主要在于此獨特聲調所構成之抑揚頓挫之旋律。現且以中古音之讀法,舉例說明正確之四聲聲調。如下表
    以上為中古四聲之正確呼法,熟讀以后,細心揣摩其聲調與清濁,則音韻問題即可迎刃而解。明乎四聲亦自明乎平仄,蓋除平聲以外,上去入皆屬仄聲。以目前國人之最低教育程度國中而論,只要明乎平仄,再稍加指點,可使人人作得好詩,則復興中華文化有厚望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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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6]常住居民I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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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陳小軒 于 2019-5-22 09:47 編輯

林正三 《詩學概要》第三章:平仄(拗與拗救)

第三章:平仄(拗與拗救)
目次
平仄格律之主要原則
拗與拗救
特拗之例
折腰體
四聲遞用法
兼論古體詩之平仄

平仄格律之主要原則
    近體詩(絕句、律詩、排律)之平仄,有其一定之規律,此種規律稱之為平仄譜。大體說來,平仄譜安排之原則有三:
一:句中之字,兩字或三字為一組,平仄相間。
二:出句與對句平仄相對。唯首句如押韻,則下三字會有所變動。
三:前聯之對句與后聯之出句平仄相協。由于押韻之故,下三字會有所變動。
現在且以平起式七言絕句之平仄譜舉例說明:
⊕ ⊕ ※            ⊕ ⊕ ★
平平仄仄平平仄,(首句如押韻則為:平平仄仄仄平平)
⊕ ※ ⊕
仄仄平平仄仄平;
⊕ ⊕ ★
仄仄平平平仄仄,
⊕ ⊕ ★
平平仄仄仄平平。
而仄起式七言絕句之平仄譜則為:
⊕ ⊕ ★           ⊕ ※ ⊕
仄仄平平平仄仄,(首句如押韻則為仄仄平平仄仄平)
⊕ ⊕ ★
平平仄仄仄平平;
⊕ ⊕ ※
平平仄仄平平仄,
⊕ ※ ⊕
仄仄平平仄仄平。

    至于律詩或排律之譜式,原則上只是將前面之平仄繼續延伸即可。(即第五句與第四句相協,第六句與第五句相反……)。而詩之平起仄起之分,乃是以首句第二字為依歸。第二字如是平聲即為平起,如是仄聲即為仄起。又五言詩之譜式則是七言詩去其頂節(最上)二字即是。七言平起式去其頂節二字,即為五言仄起式;七言仄起式去其頂節二字,即為五言平起式。唯譜式可做如是觀,于造句用詞之法,則不當作此論,蓋五言與七言之句法稍有不同也。
    然而前述乃最標準之平仄譜式,吾人翻開唐詩三百首,可說找不出幾首完全合乎格律者。(就五言絕句論,唯李端【聽箏】一首,七絕亦唯柳中庸【征人怨】一首)。此蓋因有時于當用平聲字處,無平聲字可用;或者于當用仄聲字之處,無仄聲字可用。而不得不以「仄」代「平」、或以「平」代「仄」。然亦有所限制,并非可以完全相代。前人之于此有所謂「一三五不論,二四六分明」之說,卻因有幾個應注意之要點未曾揭出,以致讓    后人如墜于五里霧中,而不知何所適從。為使讀者確切明了,本文一一介紹于后:
    一:不可犯孤平:所謂「孤平」,即是句中前后字皆為仄聲,而中間夾一平聲之謂。犯孤平既俗稱之「拗句」,然如「拗而能救,既不算拗」。且七言之第一字,因離音節較遠,平仄可以完全不論。故雖第二字「犯孤平」亦所容許。至于他處之犯孤平而未救者,可說少之又少。前人有自全唐詩之中去搜尋者,唯得以下兩例:
醉多適不愁,(高適:淇上送韋司倉)
百歲老翁不種田。(李頎:野老曝背)
    二:不可有下三平(三平腳)或下三仄(三仄腳):所謂下三平或下三仄,即是每句之最末三字,同為平聲字或仄聲字,蓋恐音節過于單調也。唯一可以例外者,為專有名詞而不能移易者,且如出句為下三仄,則對句應為下三平以救之(按:此為 周師語)。如:
可憐白雪曲,未遇知音人。(韋應物:簡盧陟)
蕭蕭古塞冷,漠漠秋云低。(杜甫:秦州雜詩)
草色全經細雨濕,花枝欲動春風寒(王維:酌酒與裴迪)
之句。然初學總以盡量避免為宜。切勿輕易嘗試,蓋恐養成習慣,而壞了格律也。以上為周師對下三平與下三仄所持之論點。然而觀諸唐人之作品,其中頗多下三仄與下三平之例。尤以五言近體,其下三仄之例,更是不勝枚舉。如:
江流石不轉,遺恨失吞吳。(杜甫:八陣圖)
云霞出海曙,梅柳度江春。(杜審言:和晉陵陸丞早春游望)
童顏若可駐,何惜醉流霞。(孟浩然:清明日宴梅道士山房)
浮云一別后,流水十年間。(韋應物:淮上喜會梁川故人)
天秋月又滿,城闕夜千重。(劉慎虛:闕題)
凄涼蜀故妓,來舞魏宮前。(劉禹錫:蜀先主廟)
空園白露滴,孤壁野僧鄰。(馬戴:灞上秋居)
承恩不在貌,教妾若為容。(杜荀鶴:春宮怨)
鄉書不可寄,秋雁又南回。(韋莊:章臺夜思)

    此在董文煥之【聲調四譜】中,已引為定例。近人邱燮友教授,亦以為可以不救。而如于對句作下三平以救之,則又形成上下聯皆為古體詩之格律,反為不妥。另有部分詩論家,則認為乃是以對句之首字該仄而平救之,然拗而不救者,其例亦頗多,即可證諸此論非確也。如:

星臨萬戶動,月傍九霄多。(杜甫:春宿左省)
山中一夜雨,樹杪百重泉。(王維:送梓州李使君)
風鳴兩岸葉,月照一孤舟。(孟浩然: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)
殘螢委玉露,早雁拂銀河。(許渾:早秋)

    至于下三平之例,為數則較少,蓋因仄聲字尚有上、去、入之分,不至于過分單調,而下三平則無法產生抑揚頓挫之致。然亦非絕無僅有,如:

打起黃鶯兒,莫教枝上啼。(金昌緒:春怨)

即是。以上為五言近體詩,下三平與下三仄之例。至于七言詩,其下三平與下三仄之例,則為數較少。如:

浣花溪水水西頭,主人為卜林塘幽。(杜甫:卜居)
誰為含愁獨不見,更教明月照流黃。(沈佺期:獨不見)
骨肉他鄉各異縣,衣冠今日是何年。(元好問:眼中)
現且以七言平起格之平仄譜為例,說明于下:
⊕ ⊕ ※            ⊕ ⊕ ★
平平仄仄平平仄,(首句如押韻則為:平平仄仄仄平平)
⊕ ※ ⊕
仄仄平平仄仄平;
⊕ ⊕ ★
仄仄平平平仄仄
⊕ ⊕ ★
平平仄仄仄平平。

    式中有 ⊕ 記者為可平可仄之字,亦即不須救之字,或者不當做拗亦可。而 ※ 記者,為務必要救之拗,救法有當句自救,與對句相救兩種。至于 ★ 記者,如該平而仄,即成下三仄,該仄而平,即成下三平。以下且以唐人絕句為例:

下江陵(早發白帝城)李白
        ⊕
朝辭白帝彩云間,千里江陵一日還;
兩岸猿聲啼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。

    此詩除第二句「千」字外,余皆合律。然因「千」字位于可平可仄之處,故不須救。(七言第一字,因離音節較遠,平仄可以完全不論,且第一、三、五字,該仄而平,皆毋須救,蓋古人將「孤平」懸為厲禁,而孤仄則不論也)又如:

逢入京使 岑參
⊕ ⊕     ⊕
故園東望路漫漫,雙袖龍鐘淚不干;
 
          ⊕
馬上相逢無紙筆,憑君傳語報平安。
    詩中第一字「故」字該平而仄,然七言第一字可以不論。而第三字「東」字,第二句第一字「雙」字,及第四句第三字「傳」字,皆是該仄而平。詩中凡第一、三、五字之該仄而平者,皆毋須救。唯有造成下三平者例外。
另外仄起式之平仄譜,只是將平起式之第三句,換成第一句,第四句換成第二句。第一句之不押韻式換成第三句,第二句換成第四句,如此順序顛倒而已,皆不出此式范疇。故綜合前面譜式看來,可知七言第一字之平仄,可以一概不論。

拗與拗救
    而七言之第三字除「仄仄平平仄仄平」一式外,其余亦皆可不論,蓋因此式如易平為仄,即犯孤平而成拗句,故不可不論。至于如何論法?即務必要救。而其救法為本句自救,即將第五字易「仄」為「平」以救之。如:
程顥題淮南寺
⊕ ※ ◆   ⊕ ⊕
南去北來休便休,白蘋吹盡楚江秋;
⊕         ※ ◆
道人不是悲秋客,一任晚山相對愁。

    詩中第一句「北」字,該平而仄,則以第五字「休」該仄而平救之。(詩中◆符號者,乃因欲造成拗救之局面,而于該用仄聲字處,改用平聲字);第四句之「晚」字該平而仄,則以第五字「相」字該仄而平救之。至若七言第五字除
「仄仄平平仄仄平」一式可以不論外,如在:
「平平仄仄平平仄」一式里,第五字易平為仄,即犯「孤平」而成「拗句」。此種句型本句不能自救,須以對句相救。例如:

三月晦日送春 賈島
三月正當三十日,風光別我苦吟身;
    ※     ※ ◆
共君今夜不須睡,未到曉鐘猶是春。

    詩中第三句「不」字,該平而仄,造成「須」字孤平而不能自救,需以對句「猶」字相救。而「猶」字亦兼救本句之「曉」字,此稱雙救法,讀者細心觀察自能體會。現在再舉出數則對句相救之例,以加深讀者印象。
兒童相見不相識,笑問客從何處來。(賀知章:回鄉偶書)
孤帆遠影碧空盡,唯見長江天際流。(李白:送孟浩然之廣陵)
春潮帶雨晚來急,野渡無人舟自橫。(韋應物:滁州西澗)
勸君更進一杯酒,西出陽關無故人。(王維:渭城曲)
花開堪折直須折,莫待無花空折枝。(杜秋娘:金縷衣)

至于在:「仄仄平平平仄仄」一式中,若第五字易平為仄,即成下三仄。
而在:「平平仄仄仄平平」一式中,若第五字易仄為平,即成下三平,故非論不可。如前例之
可憐白雪曲,未遇知音人。

之例,到底少數,且出之于大作家之手,無人敢于非議。初學者如用此種拗句,易讓人以為不懂格律。尤其是在擊缽詩會里,一用此種格式,即被詞宗刷掉而不屑一顧。讀者不可不慎。

特拗之例
另外有兩種「特拗」之例,分別說明于下:
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※◆
一:將七言定式「仄仄平平平仄仄」改成「仄仄平平仄平仄」。
                 ※◆
或五言定式「平平平仄仄」改成「平平仄平仄」。
此種句式,稱之為「單拗」或「特拗」。前人詩中屢屢見之,故與其謂之拗,毋寧稱做另一種「定式」更為恰當。如(拗處以紅字標志之):

明朝望鄉處,應見隴頭梅。(宋之問:大庾嶺北驛)
正是江南好風景,落花時節又逢君。(杜甫:江南逢李龜年)
妝罷低聲問夫婿,畫眉深淺入時無。(朱慶余:近試上張水部)
休問梁園舊賓客,茂陵風雨病相如。(李商隱:寄令狐郎中)
日暮東風怨啼鳥,落花猶似墜樓人。(杜牧:金谷園)
蜀主窺吳幸三峽,崩年亦在永安宮。(杜甫:先主廟首聯)
巫峽啼猿數行淚,衡陽歸雁幾封書。(高適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)
伯仲之間見伊呂,指揮若定失蕭曹。(杜甫:武侯祠)
苦恨年年壓金線,為他人作嫁衣裳。(秦韜玉:貧女)

    此例句法,幾已成為詩人之一種風尚,可以表現出詩之高古,例子之多不勝枚舉。唯應注意者,即此種句式之頂節第一字,應避免用仄聲字為原則,蓋一用仄聲字,則又形成頭節亦犯孤平之病,然亦非絕對。如:

昔聞洞庭水,今上岳陽樓。(杜甫:登岳陽樓首聯)
故人具雞黍,邀我至田家。(孟浩然:過故人莊首聯)
客心洗流水,余響入霜鐘。(李白:聽蜀僧浚彈琴次聯)
折取一枝入城去,教人知道已春深。(貢性之:涌金門見柳)

等等,唯初學仍以盡量避免為宜。
二:將七言定式「平平仄仄平平仄,仄仄平平仄仄平」。改成
      ※      ◆
「平平仄仄平仄仄,仄仄平平平仄平」。或五言定式
「仄仄平平仄,平平仄仄平」。改成
    ※    ◆
「仄仄平仄仄,平平平仄平」。

    即將七言出句之第六字,或五言出句之第四字,易平為仄。而以七言對句之第五字,或五言對句之第三字,易仄為平以救之。此類句式多數用于首聯,間有用于其它二、三、四聯者,唯機率較少。蓋唐人于詩之起句,皆給予較大之發揮空間,不甚注重格律也。如:

遠送從此別,青山空復情。(杜甫:奉濟驛重送嚴公四韻)
出句「此」字該平而仄,而以對句「空」字該仄而平救之。又如:
流水如有意,暮禽相與還。(王維:歸嵩山作次聯)
    出句「有」字該平而仄,而以對句「相」字該仄而平以救之。且「相」字亦救本句「暮」字,此稱「雙救法」。
    前述兩種特拗之例,已經跳出「二、四、六分明」之規范,嚴格說來「一三五不論,二四六分明」之論,并非絕對正確。讀者應有此認識,方不至誤入歧途而不自知。王船山【姜齋詩話】亦云:「一三五不論,二四六分明,不可恃為典要。『昔聞洞庭水』,『聞』、『庭』二字俱平,正爾振起,若『今上岳陽樓』,易第三字為平聲,云『今上巴陵樓』,則語蹇而戾于聽矣!『八月湖水平』,『月』、『水』二字皆仄,自可;若『涵虛混太清』易作『混虛涵太清』,則為泥磬土鼓而已。又如『太清上初日』,音律自可,若云『太清初上日』,以求合于律,則情文索然,不復能成佳句。又如楊用修警句云:『誰起東山謝安石,為君談笑凈烽煙』
    若謂『安』字失粘,更云『誰起東山謝太傅』,則拖沓便不成響」。觀乎此,則『一三五不論,二四六分明』之語可知矣。
    除以上所談之拗與拗救外,許多詩人,因不甘受律句之束縛,或故意求取高古之格調,而于節奏點用拗。如:
人事有代謝,往來成古今。(孟浩然:與諸子登峴山首聯)
出句連用四仄,而以對句第三字「成」字救之,且「成」字兼救本句之「往」字。又如:
八月湖水平,涵虛混太清。(孟浩然:望洞庭湖贈張丞相首聯)
首句作「仄仄平仄仄」拗而不救等。清趙翼于【陔余叢考】云:「拗體七律,如『鄭縣亭子澗之濱』,『獨立縹緲之飛樓』之類,杜少陵集中最多,乃專用古體,不諧平仄。中唐以后,則李商隱、趙嘏輩,刱為一種以第三第五字平仄互易,如:
溪云初起日沉閣,山雨欲來風滿樓。(許渾:咸陽城東望)
殘星幾點雁橫塞,長笛一聲人倚樓。(趙嘏:長安秋夕)
之類,別有擊撞波折之致。至元遺山又刱一種拗在第五六字,如:
來時珥筆夸健訟,去日攀車余淚痕。(高平道中望陵川次聯)
太行秀發眉宇見,老阮亡來樽俎閑。(望蘇門)(按疑為望薊門)
雞豚鄉社相勞苦,花木禪房時往還。(望崧少次聯)
肺腸未潰猶可活,灰土已寒寧復然。(過濁鹿城與趙尚賓談山陽舊事次聯)
市聲浩浩如欲沸,世路悠悠殊未涯。(出東平次聯)
冷猿掛夢山月暝,老雁叫群江渚深。(寄答商孟鄉次聯)
春波澹澹沙鳥沒,野色荒荒煙樹平。(仆射陂醉歸即事)
東門太傅多祖道,北闕詩人休上書。(追用座主閑閑公韻上致政馮內翰二首之一次聯)

     之類,集中不可枚舉,然后人習用者甚少。【甌北詩話】云:「自中唐以后,律詩盛行,競講聲病,故多音節和諧,風調圓美。杜牧之恐流于弱,特創豪宕波峭一派,以力矯其弊。山谷因之,亦務為峭拔,不肯隨俗為波靡,此其一生命意所在也。究而論之,詩果意思沉著,氣力健舉,則雖和諧圓美,何嘗不沛然有余。若徒以生辟爭奇,究非大方家耳」!宋魏慶之【詩人玉屑】云:「魯直換字對句法如:

只今滿座且尊酒,后夜此堂空月明。(贈別幾復)
秋千門巷火新改,桑柘田園春向分。(道中寄公壽)
獨乘舟去值花雨,寄得書來應麥秋。(送陳氏女弟至石塘河)
平原曉雨半槐夏,汾上午風初麥秋。(奉送劉君昆仲)
持家但有四立壁,治病無蘄三折肱。(寄黃幾復)
清談落筆一萬字,白眼舉觴三百杯。(過方城尋七叔祖舊題次聯)
田中誰問不納履,坐上適來何處蠅。(食瓜有感)

    其法于當下平字處,以仄字易之,欲其氣挺然不群,前此未有人作此體,獨魯直變之」。【苕溪漁隱】則云:「此體本出于老杜,如:

寵光蕙葉與多碧,點注桃花舒小紅。(江雨有懷鄭典設三聯)
外江三峽且相接,斗酒新詩終自疏。
負鹽出井此溪女,打鼓發船何處郎?(十二月一日三首之二次聯)
洲上草閣柳新暗,城邊野池蓮欲紅。(暮春三聯)
一雙白魚不受釣,三寸黃柑猶自青。(即事次聯)

    似此體甚多,聊舉數聯,證其非魯直變之也。至于拗與拗救之法,歷代詩家迭有著論。今更舉其較為具體者,臚述于后。
宋方虛谷(回)【瀛奎律髓】云:

    拗字詩在老杜集七言律詩中謂之吳體,老杜七言律一百五十九首,而此體凡十九出。(正三按:應不只此)不只句中拗一字,往往神出鬼沒。雖拗字甚多,而骨格愈峻峭。今江湖學者,喜許渾詩「水聲東去市朝變,山勢北來宮殿高」,「湘潭云盡暮山出,巴蜀雪銷春水來」,以為丁卯句法,(許渾有別墅于潤州丁卯橋故詩集名【丁卯集】)殊不知始于老杜,如「負鹽出井此溪女,打鼓發船何處郎」?「寵光蕙葉與多碧,點注桃花舒小紅」之類是也。如趙嘏「殘星幾點雁橫塞,長笛一聲人倚樓」亦是也。唐詩多此類,獨老杜吳體之所謂拗,則才小者不能為之矣。五言律亦有拗者,止為語句要渾成,氣勢要頓挫,則換易一兩字平仄無害也,但不如七言吳體全拗爾!

清董文渙【聲調四譜】亦云:
    五律拗體,趙譜(趙秋谷聲調譜)言之屢矣,然終未分明者,以其誤以古體當之也。今于正律之外,分為二格,一曰古律,一曰拗律。蓋由于盛唐律體本寬,往往雜以古體,在爾時自有此一種,但究用古詩平仄而音節則律,此之謂古律,而非拗律之正式也。蓋古詩多下三平,及中三平者,律體無之。拗律亦然,拗者何?不過宜仄而平,宜平而仄而已。然用拗用救,而黏對斷斷不可紊,故必有一定之處,大抵一三互易耳,世言一三五不論,非不論也,正拗救之法也。黏對之法,即所謂二四六分明者。此與七言拗律不同,七言有拗黏拗對,而五言則不可。惟「仄仄平平仄」可拗為五仄句,第四字不黏不為落調。余則不能,此其拗之極變也。其法有三:一曰拗字,一曰拗句,一曰拗聯。拗句本句自拗自救,如「平仄仄平仄」句,與「仄平平仄平」句,三字拗而一字救,對句不救亦可。不必二句皆用拗也。拗聯者本句拗下句救,如「仄仄仄平仄,平平平仄平」一聯首句三字拗仄,首字不救,則下句三字必拗平救之也。若下句三字既平,則首句亦可拗仄,蓋二三連平即不犯夾平。則首句首字又不必斤斤拗平以救之也。至「仄平平仄仄,平仄仄平平」二句謂之拗字,首字可救可不救,此在試帖猶然,不得謂之拗體,不論可耳!蓋此聯之拗法,不在首字而在三字。但下句三字不可拗平,若拗平則成古句。此其界之判然者。唯上句三字拗仄為「平平仄仄仄」句,乃正拗律而非借古句者。首二連平亦無夾平之病。若再拗首字為「仄平仄仄仄」句,或又三四拗救為「仄平仄平仄」句,則拗極矣。而下句則斷斷用「平仄仄平平」不可易也。
總之,拗律之變極之夾平而止。而絕不用中下三平之句,此古律之分也。拗字者無論已,若偶用拗句拗聯,則無詩無之,不得專為拗體也。至于前拗后正,前正后拗諸法,趙譜論之備矣,不復贅云。又七言拗律,唐人本不多見,老杜獨創此格。其平仄與律體不同,亦與古體不同。集中此體富幾至三十首,遂為后世所祖。但其法不傳,鮮有窺其秘者。蓋唐人律詩本有古律一種,雖系律詩體制,純用古詩平仄行之。世人多見此種,遂誤以古詩平仄即為拗律。紛紛祖述,轉相傳授,,由是古律毫無區分,而其法遂漸晦矣!宋人唯山谷此體尤多,大抵合者十之八九,其不合者亦間一二。至方虛谷特標「拗字」一格,似知所別矣,但所標者往往于句中一二小異者,即目為拗。于拗體痛癢絕不相關,殊無足論。趙譜于此體,頗亦列出單拗雙拗,似欲苦為分明,但其所稱雙單拗法,終屬隔膜。且不明拗黏拗對之法,則大體已不得其端。雖斤斤于字句間求之,終不能合,近時論詩諸公,又以老杜吳體即為拗體,則又混體裁于平仄,更屬支離矣!大抵七律拗法與五律不同,五律雖通首單拗雙拗互用,而黏對之法毫不可紊。七律則單拗雙拗之外,又有拗黏拗對之法,此與五言迥然異者。人第知別乎律者為古,別乎古者為律。而不知既別乎律,又別乎古,更別乎拗古,方為拗律。且又別乎五言拗律。乃為七言拗律也………中三平(按:當指五律言)、下三平之句,無論五、七言,皆古詩正式,非拗律也。蓋古律之分,全以下三字為主。末二字用連平者上字必用仄,此律詩正體,確不可易。不得雜入古句中,界限甚嚴,非可隨意通用者也。至于孤平夾平諸句,律詩最忌。而拗體則獨喜孤平,而忌孤仄,夾平亦然,此又相反之一道也。

    而清翟翚于【聲調譜拾遺】一書亦云:「凡律詩上句拗,下句猶可參用律調。下句拗,則上句必須拗調以協之,此不易之法」。又云:「唐人五七言近體詩,起調多用作拗句,是知詩律于起調較寬也」。日人森木來之【唐詩選評述】一書中則云:「起句下三字準平仄之例,別成一種音節,如:『八月湖水平,北闕休上書』等是也,然若此體上二字必當用入聲字,此關音節之至理,學者不可不知也」。然此類終非正格,初學者萬勿以此為訓。
    此外,詩人于平仄譜上可平可仄之處用拗,固可不救,然許多作者,每于有意無意之間,造成拗救之局面,使其聲調更覺鏗鏘悅耳。如:

宮詞 顧況
玉樓天半起笙歌,風送宮嬪笑語和;
月殿影開聞夜漏,水晶簾卷近秋河。

    首句第一字該平而仄,而以第三字該仄而平救之;第四句第一字該平而仄,亦以第三字「簾」字該仄而平救之。
題金陵渡 張祜
金陵津渡小山樓,一宿行人自可愁;
潮落吳江斜月里,兩三星火是瓜州。

    第三句第一字該仄而平,而以第四句第一字該平而仄救之。又第四句第一字該平而仄,而以第三字該仄而平救之。然以仄救平之法,唯于「仄仄平平平仄仄」一式可用,如用于其它句式,即造成下一字之孤平而弄巧反拙。又如:

松間 王安石
偶向松間覓舊題,野人休誦北山移;
丈夫出處非無意,猿鶴從來不自知。

    第二句第一字該平而仄,而以本句第三字該仄而平救之;第三句第一字該平而仄,而以對句第一字該仄而平救之。又如:

飲湖上初晴復雨 蘇軾
水光瀲滟晴方好,山色空蒙雨亦奇。
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妝濃抹總相宜。

    第一句「水」字該平而仄,而以第二句「山」字救之,第四句「淡」字該平而仄,而以同句第三字該仄而平救之。然皆處于可救可不救之處,如不救亦可。

折腰體
    另有一種所謂變體詩者,如王維之【渭城曲】:

渭城朝雨挹輕城,客舍青青柳色新;
勸君更進一杯酒,西出陽關無故人。

    第三句之平仄,不與第二句相協(黏),而轉為相對。嚴羽之【滄浪詩話】稱之為「折腰體」。【苕溪漁隱叢話】云:「律詩之作,其用字平仄,世固有定體,眾共守之。然不若時用變體,如兵之出奇,變化無窮,以驚駭耳目如:老杜之【嚴公仲夏枉駕草堂】:

竹里行廚洗玉盤,花邊立馬簇金鞍;
非關使者征求急,自識將軍禮數寬;
百年地僻柴門迥,五月江深草閣寒;
看弄漁舟娛白日,老農何有罄交歡。

    此七言律之變體也」又云:「七言律詩,至第三句便失黏落平仄,亦是一格,唐人用此甚多,特今人少用耳」如老杜之【詠懷古跡】:

搖落深知宋玉悲,風流儒雅亦吾師;
悵望千秋一灑淚,蕭條異代不同時;
江山故宅空文藻,云雨荒臺豈夢思;
最是楚宮俱泯滅,舟人指點至今疑。
寄題杜二錦江野亭 嚴武
漫向江頭把釣竿,懶眠沙草愛風湍;
莫倚善題鸚鵡賦,何須不著鵔鸃冠;
腹中書籍幽時曬,肘后醫方靜處看;
興發會能馳駿馬,終須重到使君灘。
韋應物
夾水蒼山路向東,東南山豁大河通;
寒樹依微遠天外,夕陽明滅亂流中;
孤村幾歲臨伊岸,一雁初晴下朔風;
為報洛橋游宦侶,扁舟不系與心同。

    此三詩起句用仄聲,而第三句亦用仄聲。此外,明王世貞【藝苑卮言】亦云:王右丞之【酌與裴迪】:

酌酒與君君自寬,人情翻覆似波瀾;
白首相知猶按劍,朱門先達笑彈冠;
草色全經細雨濕,花枝欲動春風寒;
世事浮云何為搳A不如高臥且加\。
岑嘉州之【使君席上夜送嚴河南赴長水】:
嬌歌急管雜青絲,銀燭金尊映翠微;
使君地主能相送,河尹天明坐莫辭;
春城月出人皆醉,野戍花深馬去遲;
寄聲報爾山翁道,今日河南異昔時。

    八句皆拗體也(按應是折腰體之誤),然自有唐宋之辨,讀者當自得之。此體不單七言為然,即五言亦頗多此例,爰再舉數例,以證其寬也。

自君之出矣 張九齡
自君之出矣,不復理殘機;
思君如滿月,夜夜減清輝。
白下驛餞堂少府 王勃
下驛窮交日,昌亭旅食年;
相知何用早,懷抱即依然;
浦樓低晚照,鄉路隔風煙;
去去如何道,長安在日邊。
侍宴歸北堂 虞世南
歌堂面淥水,舞管接金堂;
竹開霜后翠,梅動雪前香;
鳧歸初命侶,雁起欲分行;
刷羽同棲集,懷恩愧稻粱。
散關晨渡 王勃
關山凌旦開,石路無塵埃;
白馬高談去,青牛真氣來;
重門臨巨壑,連棟起崇隈;
即今揚策度,非是棄繻回。
題鄭家隱居 唐求
不信最清曠,及來秋已空;
數點石泉雨,一溪霜葉風;
業在有山處,道歸無事中;
酌盡一杯酒,老夫顏亦紅。
泛洞庭 張說
平湖一望水連天,秋景千尋下洞泉;
忽驚水上江華滿,疑是乘舟到日邊。
出塞作 王維
居延城外獵天驕,白草連天野火燒;
暮云空磧時驅馬,落日平原好射鵰;
護羌校尉朝乘障,破虜將軍夜渡遼;
玉靶角弓珠勒馬,漢家將賜霍票姚。
奉和初春幸太平公主南莊應制趙彥昭
主第嚴扃駕鵲橋,天門閶闔降鸞鑣;
歷亂旌旗轉云樹,參差臺榭入煙霄;
林間花雜平陽舞,谷里鶯和弄玉簫;
已陪沁水追歡日,行奉茅山訪道朝。
所思 杜甫
苦憶荊州醉司馬,謫官尊酒定常開;
九江日落醒何處,一柱觀頭眠幾回;
可憐懷抱向人盡,欲問平安無使來;
故憑錦水將雙淚,好過衢塘滟滪堆。


四聲遞用法
    古來詩詞,由于聲調高處,在求其抑揚抗墜與沉郁頓挫之極致,故古人另有所謂「四聲遞用法」一說,清李重華于【貞一齋詩說】云:「律詩只論平仄,終其生不得入門。既講律調,同一仄聲,須細分上去入,應用上聲者,不得誤用去入,反之亦然,就平聲中,又須審量陰陽、清濁,仄聲亦復如是。至于古體雖不限定平仄,然逐句中各有自然之音,成熟后自知」。而董文渙于【聲調四譜】中論之更詳,今摘錄于下:

    唐律高處在句中四聲遞用。朱彝尊氏謂老杜律詩單句,句腳必上、去、入皆全,今考盛唐初諸家皆然,不獨少陵且不獨句腳為然。即本句亦無三聲復用者。故能氣象雄闊,俯視一世,高下咸宜,令人讀之音節鏗鏘,有抑揚頓挫之妙,間有末句三聲偶不具者,而上去、去入、入上句必相間,乃為入式。否則犯上尾矣。蓋四聲之說創自東陽,初唐諸公,遞相祖述,至沈宋而研煉盡致。故其詩皆高古渾樸,絕無卑靡之音。盛唐相去未遠,恪守宗法,并非絕無師承可比。中晚而后,漸失此法,宋元人更無知者。間有偶合,亦不自解其故。否則三聲偏用讀之聱牙,故音韻委靡不振。近世論詩者,只知有平仄二聲,于初盛諸家妙處,動曰天籟。自然音節不煩繩削自合。于宋元后則統約時代為之。不尋其源而強作解事,皆隔靴搔癢之談耳!間舉此義相示,輒借口三百篇漢魏并無平仄以自文其漏,且謂詩之佳處并不在此。不知僅知此訣,不知此訣并不足以言詩,故于律體首標一格,曰四聲遞用法。欲使讀者依此例取諸家詩,平心參之,知詩句四聲相間,陰陽開合之功不可少也。而七言律詩,單句末三聲互用之法,亦與五言同。但五言首句多不入韻,故單句有四,三聲之中必有一聲重用者,然亦必一五或一七或三七,隔用乃可重出。不得一三連用同聲。以避上尾之病。七言則首句十九入韻。句末用仄字者只有三句,配以三聲,適足無余。而并首句,則為四聲全備矣。故互用之法,尤視五言為嚴。必無一聲兩用者,其偶然不具而重用,則亦必三七隔用,斷無五句之末,與上下或同者,此尤不可不知。然亦僅耳。中晚而后,乃漸不論矣。至于句中三聲互用之法,七言猶視五言為嚴。蓋因五言字少,或三平二仄,或三仄二平。故不能必用三仄,七言則三平四仄,或三仄四平。無句不足三仄者。故其法獨密,如不審三聲而用之,設遇二六用字之處,偶同一聲,則音節即不能諧和鏗鏘,八病由之而生矣……詩律至三聲互用,八病全卻,始可云無遺憾矣。
初唐杜審言【和晉陵陸丞早春游望】一詩:
獨有宦游人,偏驚物候新;(入上去平平,平平入去平)
云霞出海曙,梅柳渡江春;(平平入上去,平上去平平)
淑氣催黃鳥,晴光轉綠蘋;(入去平平上,平平上入平)
忽聞歌古調,歸思欲沾巾。(入平平上去,平去入平平)

    董氏演為圖說,謂本詩單句之句末,四聲遞用,且每句句中,皆備四聲,故音律精微。而明人編選唐詩,亦列為五律第一,未嘗非因「音律精微」之故也。又如:

芙蓉樓送辛漸 王昌齡
寒雨連江夜入吳,平明送客楚山孤;(平上平平去入平,平平去入上平平)
洛陽親友如相問,一片冰心在玉壺。(入平平上平平去,入去平平上入平)
登襄陽城 杜審言
旅客三秋至,層城四望開;(上入平平去,平平去去平)
楚山橫地出,漢水接天回;(上平平去入,去上入平平)
冠蓋非新里,章華即舊臺;(平去平平上,平平入去平)
習池風景異,歸路滿塵埃。(入平平上去,平去上平平)
晚次樂鄉縣 陳子昂
故鄉杳無際,日莫且孤征;(去平上平去,入去上平平)
川原迷舊國,道路入邊城;(平平平去入,上去入平平)
野戍荒煙斷,深山古木平;(上去平平上,平平上入平)
如何此時恨,噭噭夜猿鳴。(平平上平去,去去去平平)
秦州雜詩 杜甫
滿目悲生事,因人做遠游;(上入平平去,平平去上平)
遲回渡隴怯,浩蕩及關愁;(平平去上入,上去入平平)
水落魚龍夜,山空鳥鼠秋;(上入平平去,平平上上平)
西征望烽火,心折此淹留。(平平去平上,平入上平平)
行經華陰 崔顥
岧峣太華俯咸京,天外三峰削不成;(平平去去上平平,平去平平入入平)
武帝祠前云欲散,仙人掌上雨初晴;(上去平平平入去,平平上上上平平)
河山北枕秦關險,驛樹西連漢畤平;(平平入去平平上,入去平平去上平)
借問路傍名利客,何如此處學長生;(去去去平平去入,平平上去入平平)
九日登望仙臺呈劉明府 崔曙
漢文皇帝有高臺,此日登臨曙色開;(去平平去上平平,上入平平去入平)
三晉云山皆北向,二陵風雨自東來;(平去平平平入去,去平平上去平平)
關門令尹誰能識,河上仙翁去不回;(平平去上平平入,平上平平去入平)
且欲更尋彭澤宰,陶然共醉菊花杯。(上入去平平入上,平平去去入平平)
送方尊師歸嵩山 王維
仙官欲住九龍潭,毛節朱幡倚石龕;(平平入去上平平,平入平平上入平)
山壓天中半天上,洞穿江底出江南;(平入平平去平上,去平平上入平平)
瀑布杉松常帶雨,夕陽彩翠忽成嵐;(入去平平平去上,入平上去入平平)
借問迎來雙白鶴,已曾衡岳送蘇耽。(去去平平平入入,上平平入去平平)
題璇公山池 李頎
遠公遁跡廬山岑,開士幽居祇樹林;(上平去入平平平,平上平平平去平)
片石孤云窺色相,清池皓月照禪心;(去入平平平入去,平平上入去平平)
指揮如意天花落,坐臥閑房春草深;(上平平去平平入,去去平平平上平)
此外俗塵都不染,惟余元度得相尋。(上去入平平入上,平平平去入平平)

    諸作,于單句之句末,或一句之中,縱不能四聲皆備,亦必求其四聲遞用。是其聲調之所以為高也,此法目前已鮮有人能發之,于今特為揭出,蓋雖學力不及可俟功力,然于法則不得不知也。
    觀夫時下之擊缽詩壇,某些作者,或失之板滯狹隘,只知按譜填詞,而一字不敢移易者;另有部分流佚粗疏者,但奉「一、三、五不論,二、四、六分明」為圭皋,而不知「孤平」之為厲禁者。故筆者于此,不厭其煩廣為闡述,期能對古典詩壇有所助益也。

兼論古體詩之平仄
    古體詩之有平仄之論,始于清人之【師友詩傳錄】,及王士禎之【漁洋詩話】。其后有趙執信之【聲調譜】,翁方綱之【古詩平仄論】及【五、七言平仄舉隅】,董文渙之【聲調四譜圖說】等,迭有論述。翁方綱于【古詩平仄論序】中云:「詩家為古詩無弗諧平仄者,無弗諧平仄則無所事論已,古詩平仄之有論也,自漁洋先生始」。昔劉大勤問于王漁洋云:「古詩雖異于律,然每句之間,亦必平仄均勻,讀之始響亮,其用平仄之法,于無定式中,亦有定式否?」漁洋答曰:「毋論古、律、正體、拗體皆有其天然音節,所謂天籟也。唐、宋、元、明諸大家,無一字不諧,是無定式中有定式矣」。又云:「古詩乃于蒼莽歷落中,自成音節」。
有清一代之詩論家,自漢、魏、六朝以及唐人之作品中去探索分析,從而尋出一些規律,以為五,七古之平仄,總以每句之后三字為主,尤以五言之第三字及七言之第五字,最須重視。若句末之字為平聲字,則五言之第三字或七言之第五字,皆以用平聲字為宜。反之若句末為仄聲字,則五言之第三字或七言之第五字,亦以用仄聲字為原則。準此,則每句后三字之平仄譜式有四:「平平平」、「平仄平」、「仄仄仄」、「仄平仄」。押平聲韻者,以「平平平」一式最常見,前人稱之為「三平調」。此四式即為古體詩之聲調。其與律詩之聲調,可說迥然不同。此外另有幾個原則,亦須注意:
一:押平韻之古詩,出句以用仄聲字為原則。
二:七古句中,如第四字為平聲,則第六字宜用仄聲。
三:古絕大都以押仄韻為主,然間亦有押平韻者。
四:不宜入律,如出句入律,則對句宜避免入律;對句入律,則出句宜避免入律。
五:不怕犯孤平,蓋孤平可避免入律。
六:仄韻到底者,間用律句無妨,因用仄韻者,已非近體詩。
七:換韻者亦非近體,雜用律句亦無礙。
八:古詩中宜少用五平或七平之句,然五仄或七仄之句則較常見。蓋五平或七平之句,在聲調上缺少變化,而仄聲中尚有上、去、入之分。如出句為五平,則對句宜用四仄或五仄以救之。如「江湖多風波,舟楫恐失墜」等是。

    然所謂原則,乃是詩人們追求聲調上之和諧,以達到最完美之境界。實際上,古體詩之平仄,原本不受任何束縛。以上為古體詩用平仄之原則,讀者如欲進一步研究,可參考前述諸家之著述,即可得其奧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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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6]常住居民I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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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陳小軒 于 2019-5-22 09:37 編輯

林正三 《詩學概要》第四章:押韻

第四章:押韻
押韻之作用
目前通行之韻部與押韻之規則
特殊之押韻法
押韻之戒忌
兼論古體詩之押韻法

   詩者,乃最富音樂性之文章,欲求其能歌詠動聽,除于平仄聲調上,力求其合律外,尚須押韻,始能增加旋律之美。
    何謂韻?劉勰于【文心雕龍】云:「同聲相應謂之韻」。易言之,「韻」即是「同一收音」之謂。如「東、公、空、通、同、聰、烘、紅、隆」等字,皆以(ㄨㄥ)為收音,即同屬一韻。而取「東」字為代表,稱之為「東」韻。又如「先、天、填、年、千、煎、綿、延、前」等字,皆以(ㄧㄢ)為收音,亦同屬一韻,而取「先」字為代表,稱之為「先」韻。而將某些詩句之末尾,用上同韻之字,即稱為押韻。如王之渙之【登鸛雀樓】詩:
白日依山盡,黃河入海流;
欲窮千里目,更上一層樓。
其中「流」與「樓」字,俱在「十一尤」韻之中,稱之為押「十一尤」韻。

押韻之作用

押韻之作用有二:
一:將許多渙散之音,聯絡貫串,以成為完整之聲調,使詩歌之節奏更鮮明、更和諧。吟誦起來,令人覺得鏗鏘悅耳。
二:為便于成記憶,詩之有韻,使人讀之瑯瑯上口。即使篇幅較長,亦易于完成背誦也。

目前通行之韻部與押韻之規則

目前古典詩家所通行之韻部,為清康熙時頒布之【佩文詩韻】。該詩韻乃是以元末陰時夫所考定之「平水韻」為藍本,共一百六韻。其中平聲分上、下二部各十五韻,上聲二十九韻,去聲三十韻,入聲十七韻。其一東、二冬等之數目,只用于標明韻目之次序,非有他義。而上平、下平亦祗是平聲上卷、下卷之分,因平聲字較多,故分為二卷。非陰平、陽平之謂,于此一并述明。
近體詩押韻之規則,原則上律詩、絕句等近體詩,無論平韻、仄韻皆可押,押仄韻者稱古絕或古律。押韻之位置,皆位于偶數句之句末,至于第一句則可押可不押。大體上五言詩以不押居多,而七言詩則反是。古人另有數種特殊之押韻法,略述于后:

特殊之押韻法

一:飛雁入群格──即首句所押之韻,非在同一韻部之內也,稱之為「飛雁入群格」(或稱孤鶴入群格)。惟仍須以古韻能通轉者為限。現舉數首為例:

伊州歌 金昌緒(一作蓋嘉運作)(飛雁入群格)
打起黃鶯兒(支韻),
莫教枝上啼(齊韻);
啼時驚妾夢,
不得到遼西(齊韻)。
首句用四支韻,余用八齊韻。
楓橋 孫覿 (飛雁入群格)
白發重來一夢中(東韻),
青山不改舊時容(冬韻);
烏啼霜落寒山寺,
攲枕猶聽半夜鐘(冬韻)。
首句用一東韻,余用二冬韻。
雪梅 盧梅坡
梅雪爭春未肯降,(江韻)
騷人閣筆費評章;(陽韻)
梅須遜雪三分白,
雪卻輸梅一段香。(陽韻)
首句用三江韻,余用七陽韻。
雪作 曾幾
臥聞微霰卻無聲,起看階前又不能;
一夜紙窗明似月,多年布被冷于冰;
履穿過我柴門客,笠重歸來竹院僧;
三白自佳晴亦好,諸山粉黛見層層。
詩押十蒸韻,而首句借用「庚」韻字為韻腳。清沈德潛【說詩晬話】云「起句可不用韻,故宋人有用別韻者,然必于通韻中,方可借入,若庚青韻詩,起句入真文寒刪韻;先韻詩,起句入覃、鹽、咸韻,則雜然不可為訓」。汪師韓于【詩學纂聞】亦云:「唐律第一句多用通韻字,蓋此韻原不在四韻之數,謂之『孤雁入群』。然不可通者,亦不可用也」。而謝榛【四溟詩話】則曰:「七言絕律,起句借韻,謂之孤雁出群(按:當作孤雁入群格)宋人多有之。寧用仄字,勿用平字,若子美『先帝貴妃俱寂寞』,『諸葛大名垂宇宙』是也」。于此可知各人持論,亦自稍有不同。
二:飛雁出群格──末句所押之韻,非在同一韻部之內,稱之為「飛雁出群格」(或稱孤鶴出群格)。然亦須以古韻能通轉者為限。如:
故行宮 元稹
寥落故行宮,(東韻) 宮花寂寞紅;(東韻)
白頭宮女在, 閑坐說玄宗。(冬韻)
詩押「一東」韻,而末句借用「二冬」韻之字。又如:
中夏晝臥 劉兼
寂寂無聊九夏中,(東韻)傍檐依壁待清風;(東韻)
壯圖奇策無人問, 不及南陽一臥龍。(冬韻)
詩押「一東」韻,而末句借用「二冬」韻之字。又如:
呼陀河 范成大
聞道河神解造冰,曾扶陽九見中興;
如今爛被胡膻涴,不似滄浪可濯纓。
詩押「十蒸」韻,而末句借用「八庚」韻之字。又如:
言懷 黃景仁
聽雨看云暮復朝,誰于籠鶴采豐標;
不禁多病聰明減,詎慣長閑意氣銷;
靜里風懷玄度月,愁邊心血子胥潮;
可知戰勝渾難事,一任浮生付濁醪。
詩押「二蕭」韻,而尾聯借用「四豪」韻之字。以上皆稱為「飛雁出群格」。
三:進退格──律詩之押韻,又有所謂「進退格」者,例如七律八句四聯,首聯押「一先」韻,次聯換「十一真韻」,第三聯復用「一先韻」,末聯更用「十一真」韻。一進一退,然亦須在古韻本相通之范圍內,非可任意也。黃朝英【緗素雜記】云:鄭谷與僧齊己、黃損等,共定今體詩格云:「凡詩用韻有數格,一曰葫蘆,一曰轆轤,一曰進退。葫蘆韻者先二后四,轆轤韻者雙出雙入,進退者一進一退,失此則謬矣!如李師中【送唐介】詩:
孤忠自許眾不與,獨立敢言人所難;
去國一身輕似燕,高名千古重于山;
并游英俊顏何厚,未死奸諛骨已寒;
天為吾君扶社稷,肯教夫子不生還。

正所謂進退韻格也,『難寒』二字在寒韻,『山還』二字在山韻,誠合體格,豈率爾而為之哉?近閱【冷齋夜話】載當時唐李對答語,言『此詩為落韻詩』,蓋渠不見鄭谷等所定詩格,有進退之說,而妄為云云」。又如:韓子蒼進退韻近體詩:

盜賊猶如此,蒼生困未蘇;
今年起安石,不用哭包胥;
子去朝行在,人應問老夫;
髭須衰白盡,瘦地日攜鋤。

苕溪漁隱云:「鄭谷等共定今體詩格,『一進一退』韻,如李師中送唐介七言八句是也。子蒼五言八句近體詩亦用此格。蓋蘇夫在『虞』韻,胥鋤在『魚』韻也」。又如蘇東坡【題南康寺重湖軒】詩:

八月渡重湖,蕭條萬象疏;
秋風片帆急,暮靄一山孤;
許國心猶在,匡時術已虛;
岷峨千萬里,投老得歸無。
此詩以「魚」「虞」二韻相間而押,【清波雜志】謂東坡自跋云:「律詩可用兩韻。而引李誠之(師中)送唐子方(介)詩,兩押「寒山」韻為證,不知誠之本用進退格耳!
四:轆轤格──轆轤韻者如黃山谷【謝送宣城筆】詩:
宣城變樣蹲雞距,諸葛名家捋鼠須;
一束喜從公處得,千金求買市中無;
沒投墨客摩蝌蚪,勝與朱門飽蠹魚;
愧我初無草元(玄)手,不將閑寫吏文書。

此詩之前半押「虞」韻,后半則押「魚」韻,即所謂轆轤韻也。吳師道之【吳禮部詩話】云:

    轆轤出入用韻,必有奇字乃可。若句韻尋常,則用此何為?又必用韻聯而聲協者,若東冬、寒山、肴豪、清青之類。今人間越用之,或一在上平、一在下平,皆非是。
五:極端之例──另有一種極端之例如:
永王東巡歌 李白
祖龍浮海不成橋,漢武灣陽空射蛟;
我王樓艦輕秦漢,卻似文皇欲渡遼。
本詩押「二蕭」韻,卻于次句押「三肴」韻中之字。
次韻答寶覺 蘇軾
芒鞋竹杖布行纏,遮莫千山又萬山;
從來無腳不解滑,誰信石頭行路難。
首句押「一先」韻,次句押「十五刪」韻,而末句押「十四寒」韻。
聞鶯 楊萬里
曉寒顧影惜金衣,著意聽時不肯啼;
飛入柳陰深處去,數聲只有落花知。
首句押「五微」韻,次句押「八齊」韻,而末句押「四支」韻。如以上三例,乃是通韻之極端例子,固不可為訓也,唯初學者亦宜知之。
以上為特殊之押韻格式,略述之以備一格,唯初學者切勿輕易嘗試,蓋恐養成習慣,而積弊難返也。或引為飾詞,則非筆者本意,阿彌陀佛善哉!

押韻之戒忌

    近體詩之押韻,尚有幾種戒忌,宜需注意:
一:戒出韻──出韻即俗稱之落韻,如押「一東」韻之詩,誤押上「三江」韻或「八庚」韻中之字,即為出韻(前述之孤雁入群格等不論)。然而袁枚之【隨園詩話】云:「唐人律詩,通韻之例極多,劉長卿【登思禪寺】五律,『東』韻也,而用『松』字。蘇颋【出塞】五律,『微』韻也,而用『麾』字。明皇之【餞王晙巡邊】長律,『魚』韻也,而用『符』字。李義山屬對最工,而押韻頗寬。如東冬、蕭肴之類,律詩中竟時時通用,唐人不以為嫌也」。上論蓋袁氏個人之見解,固不足以引為正體也。
二:戒湊韻──所押之韻,與全句之意義不相連屬,而勉強湊合者。凡湊合之句必軟,軟則不穩。李東陽【懷麓堂詩話】云:「詩韻貴穩,韻不穩則不成句。和韻尤難,類失牽強,強之不如勿和。善用韻者雖和猶其自作,不善用者雖自作猶和也」。沈德潛【說詩晬話】亦云:「詩中韻腳,如大廈之柱石,此處不牢,傾折立見。故有看去極平,而斷難更移者,安穩故也。安穩者,牢之謂也。杜甫詩『懸崖置屋牢』之句,可悟韻腳之法」。
三:戒重韻──重韻即同一韻腳,而重復押之之謂。此在近體詩懸為厲禁,而古體詩則不避。黃山谷云:「老杜【飲中八仙歌】二十二句之中,共押二眠字,二天字,二船字,前字凡三押,此歌分八篇,人人各異,雖重用韻無害,亦周詩分章之意耳」!。顧炎武【日知錄】則云:「古人不避重韻,杜子美飲中八仙歌,用三前、二船、二眠、二天。宋人疑古無此體,遂欲分為八章,以為必分為八,而后可以重押無害。不知柏梁臺詩,二之、三治、二哉、二時、二來、二材,已先之矣」。
四:戒倒韻──連兩字而成一詞者,為遷就韻腳,有可顛倒而用之者。如:「先后、新鮮、來去、慷慨、凄慘、輝光、牛馬、地天、玲瓏、參商、羅綺、琴瑟、乾坤」等,然須于義不礙方可。如不可而倒之,即稱之為倒韻,切不可用。嚴有翼【藝苑雌黃】云:「古人詩押字,或語有顛倒而理無害者,如韓退之以『參差』為『差參』,以『玲瓏』為『瓏玲』是也」。王楙【野客叢書】引【漢皋詩話】云:「字有顛倒可用者,如羅綺、綺羅,圖畫、畫圖,毛羽、羽毛,白黑、黑白之類,方可縱橫。惟韓愈、孟郊輩才豪,故有湖江、白紅、慨慷之語。后人亦難仿效。若不學矩步,而學奔逸,誠恐麟麒、凰鳳、木草、川山之句紛然矣!」另外,目前通行之國語用詞,亦有與閩南語顛倒用之,而其義不變者。如熱鬧、顢頇等。
五:戒啞韻──啞韻者,為聲調不響亮,或意義不明顯之謂。如「東」韻之「忡、懵」等字即是。【隨園詩話】云:「欲作佳詩,先選好韻。凡音涉啞滯者,便宜棄舍,『葩』即花也,而『葩』字不響。『芳』即香也,而『芳』字不響。以此類推,不一而足」。
六:戒僻韻──僻韻又稱「險韻」或「難韻」,即生僻之字,如東韻之「蝀翀」等字。【四溟詩話】云:「詩用難韻,始于六朝,如庾開府『長代手中?』,沈東陽『愿言反魚 』,從此流于艱澀。唐陸龜蒙『織作中流百尺葒』,韋莊『汧水悠悠去似絣』,葒絣二字,近體尤不宜用。譬若王羲之偕諸賢于蘭亭修褉,適高麗使至,遂延至席末。流觴賦詩,文雅雖同,如此眼生,便非諸賢氣象」。而【隨園詩話】亦云:「李杜大家,不用僻韻,非不能用,乃不屑用也。昌黎斗險,掇唐韻而拉雜砌之,不過一時游戲。如僧家作盂蘭會,偶一布施窮鬼耳。然亦止于古體、聯句為之。今人效尤務博,竟有用之于近體者,是猶奏雅樂而雜侏離(蠻夷之語)坐華堂而宴乞丐,不已傎乎」。由以上諸家之論,即可知僻韻之不宜用也。
七:戒復韻──凡意義相同之字,如六麻韻中之「花、葩、華」,七陽韻中之「芳、香」,十一尤韻中之「憂、愁」等字,義皆相同,一詩之中雙押即為復韻,亦宜善為避之。
八:戒別韻──別韻者,同一字因音韻不同,而意義亦別者,誤押之即為別韻。如「重」字于二冬韻作「復迭」解,于二宋韻則作「貴重」解;「降」字于三江韻作「順服」解,而于三絳韻中則作「下落」解;「鮮」字于一先韻中作「新」字解,而于十六銑韻里則作「少」字解,務須辨明,方不致誤用而貽笑方家。謝榛【四溟詩話】云:
「凡字有兩音,各見一韻,如二冬『逢』字,遇也;一東『逢』字音『蓬』,【詩大雅】鼉鼓逢逢。四支『衰』減也;十灰『衰』字,音『崔』殺也,【左傳】皆有等衰。十四寒『繁』字,音盤,左傳曲縣繁纓;十三元『繁』字,多也。賀知章【回鄉偶書】云:『少小離家老大回,鄉音無改鬢毛衰』。此灰韻『衰』字,以為支韻『衰』字,誤矣。何仲默【九日對菊】詩:『亭亭似與霜華斗,冉冉偏隨月影繁』。此元韻『繁』字,以為寒韻『繁』字,亦誤矣。作詩宜擇韻審音,勿以為末節而不詳考也」。袁枚【小倉山房尺牘】引老杜「刺使諸侯貴,郎官列宿應」,「為問彭州牧,何時救急難」云:「考音義,『應』字、『難』字,均當作仄韻。而皆趁己之便,以平聲押之」。【學林新編】謂字有通作他聲押者,泛引三百篇及文選古詩為證。殊不知蔡啟【寬夫詩話】云:「秦漢以前,字書未備,既多假借,而音無反切,平仄聲皆通用。自齊梁后,既拘以四聲,又限以音韻,故士率以偶儷聲病為工。然則字通作他聲韻押,于古詩則可,若于律詩,誠不當如此也」。
九:戒犯韻──犯韻又稱冒韻,即不是韻腳處用上同韻之字。如:
逢鄭三游山 盧仝
相逢之處草茸茸,峭壁攢峰千萬重;
他日期君何處好,寒流石上一株松。
詩中「逢」與「峰」字,俱屬二冬韻之字,與韻腳同韻,即稱「犯韻」或「冒韻」。宜盡量避免,尤以每句之第三字以下,更應注意。至如與韻腳迭字者,如「茸茸」等則不在此限。
以上為有關詩之押韻之法,及幾種特殊之押韻格式。與應戒忌事項。已大體述明。而作詩選韻,宜擇其與詩題之主旨,或所欲表達之情境意趣,相切合,相因依者,方易于成章。清吳騫【拜經樓詩話】引何無忌與人論詩云:

    欲作佳詩,必先尋佳韻,未有佳詩而無佳韻者也。韻有宜于甲而不宜于乙者,有宜于乙而不宜于甲者。題韻適宜,若合涵蓋。唯在構思之初,善巧揀擇而已。若七言歌行,抑揚轉換,用頓挫處,尤宜吃緊。理會此處,最見人平日學力淺深,工夫疏密。乃至排律長篇,亦宜斟酌。韻腳穩妥,庶無牽強搭湊之失。可見工詩者,未有不留意于韻。今人沖口吟哦,但求協韻,甚而次韻、迭韻,連偏累牘,徒使唇焦腕脫,令人生厭。

    一般說來,「尤、侵」韻之詩,較適于憂愁情緒之表達,「覃、東、江、陽」等韻,較適于表達歡樂、開朗之情緒。周濟【宋四家詞選】云:「東、真韻寬平,支、先韻細膩,魚、歌韻纏綿,蕭、尤韻感慨,莫草草亂用」。學者宜引為箴戒。
    此外,又有所謂分韻、和韻、次韻、用韻、迭韻等名詞。于此一并稍作解說:
一:分韻──詩友相約賦詩,舉定數字為韻,互相分拈,而各人依拈得之韻成詩也。白居易有「素壁聯吟分韻句」之句。分韻大都以人數為定,如四人則取成語,五七人則取古人詩句為宜。
二:和韻──和韻又稱依韻,即和他人詩,而同用其韻也。【珊瑚鉤詩話】云:「前人未嘗和韻,自元白為二浙觀察,往來置郵筒相唱和,始依韻,多至千言,篇章甚富」。吳喬答萬季埜詩問云:「和詩之體不一,意如答問而不同韻者,謂之和詩;同其韻而不同其字者,謂之和韻;用其韻而次第不同者,謂之用韻;依其次第者,謂之步韻(亦稱次韻)。步韻最困人,如相驅而自縶手足也。蓋心思為韻所束,而命意布局,最難照顧。今人不及古人,大半以此。嚴滄浪已申斥之,而施愚山嘗曰:『今人祗解作韻,誰會作詩』此言可畏」。吾人當深體會之。
三:次韻──次韻又稱步韻。謂和人之詩,而依原詩所用之韻及次第也。陸放翁云:「古人有唱有和,有雜擬追和之類,而無和韻者,唐始用韻,謂同用此韻,后有依韻,然不以次,后有次韻,自元白至皮陸,其體乃全」。嚴羽【滄浪詩話】云:「和韻最害人詩,古人唱酬不次韻,此風始于元、白、皮、陸,李朝諸賢,乃以此斗工,遂至往復有八九和者」。顧炎武【日知錄】云:「凡詩不束于韻而能盡其意,勝于為韻束而意不盡」。沈德潛【說詩晬話】亦云:「古人同作一詩,不必同韻,即同韻,亦在一韻中,不必句句次韻也。自元白創始,而皮陸倡和,又加甚焉。以韻為主,而以意相從。中有欲言,不能通達矣。近代專以此見長,名曰『和韻』,實則趁韻。宜血脈橫亙,句聯意斷也,有志之士,當不囿于俗」。近世詩人,亦多有「次韻」之作,然如眼高而才窘,心壯而手低,則不如不作。
四:用韻──用韻者,用某人之某詩所用之韻為韻也。
五:迭韻──凡賦詩重用前韻,即稱為迭韻。如:
戲贈樂天復言 元稹
樂事難逢歲易徂,白頭光景莫令孤;
弄濤船更曾觀否,望市樓還有會無;
眼力少將尋案牘,心情且強擲梟盧;
孫園虎寺隨宜看,不必遙遙羨鏡湖。
重酬樂天 元稹
紅塵擾擾日西徂,我與云心已共孤;
暫出已遭千騎擁,故交求見一人無;
百篇書判從饒白,八米詩章未伏盧;
最笑近來黃叔度,自投名刺占陂湖。
再酬復言 元稹
繞郭笙歌夜景徂,稽山回帶月輪孤;
休文欲詠心應破,道子雖來畫得無;
顧我小才同培塿,知君險斗敵都盧;
不然豈有姑蘇郡,擬著陂塘比鏡湖。

以上為近體詩押韻之大體原則,及應戒忌事項。初學者多讀多做,自有心得,所謂熟能生巧也。

兼論古體詩之押韻法

    至于古體詩之押韻,亦有其法度。原則上,古體詩之押韻較為自由,押平韻可,押仄韻亦可。一韻到底可,而中間轉韻亦可。并可與能通轉之鄰韻相互通押。如東通冬,江通陽,支通微,魚通虞,蕭通肴、豪等。長篇古詩,亦可不避重押。如杜甫之【飲中八仙歌】,二十二句中即押二船字、二眠字、二天字、三前字。至若首句押韻之情況,則與近體詩相似,押亦可不押亦可。
    古體詩又有所謂「轉韻」之法,其法或言起于陳、隋,實則三百篇已開其例,顧寧人云:「三百篇無不轉韻者,唐詩亦然,唯韓昌黎七古之作,始一韻到底」。而劉勰【文心雕龍】則云:「賈誼、枚乘四韻輒易,劉歆、桓譚百韻不遷,亦各從其志也」。然因詩經難學,故言古詩換韻者,必推本于陳、隋,至唐而愈備。其法須注意上下停勻,首尾悉稱,勿有頭重腳輕,或參差不齊之病。如李白之【烏夜啼】:
黃云城邊烏欲棲,歸飛啞啞枝上啼;
機中織錦秦川女,碧紗如煙隔窗語;
停梭悵然憶良人,獨宿空房淚如雨。
    全詩六句,前二句押二韻,后四句押三韻,之所以不覺其頭重腳輕者,在于第五句未入韻也。又如李白之【經下邳圯橋憶張子房】:
子房未虎嘯,破產不為家;滄海得壯士,椎秦博浪沙;
報韓雖不成,天地皆振動;潛匿游下邳,豈曰非知勇;
我來圯橋上,懷古欽英風;唯見碧流水,曾無黃石公:
嘆息此人去,蕭條徐泗空。
    全詩十四句,前四句押六麻韻,五、六句押一董韻,七、八句押二腫韻,后六句押一東韻。因一董二腫古韻本通,故可算為一韻,而無輕重之偏。大抵說來,古詩之換韻,約可分為二種,一為平仄相間,一為一聲之韻到底(即所換之韻同在平聲或仄聲)。平仄相間換韻則多用對仗,亦可間以律句。若平韻到底者,斷不可雜以律詩體句,仄韻到底者更宜矯健,此古詩換韻之大略也。
    另外,不換韻之古詩,其用仄韻者,單句末字可平仄相間,若用平韻者,其單句末字,切忌使用平聲字,蓋用平聲字,則音調不諧。此亦古詩不換韻之要點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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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6]常住居民I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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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正三 《詩學概要》第五章:章法(結構)


第五章:章法(結構)
起承轉合
歷代詩家之論章法
時下通行之擊缽詩章法

         章法亦稱結構。文學創作,無論詩、詞、曲、賦、駢、散等,皆需注意結構,方不至雜論無章。然古人云:「文無定法,文成法立。定體則無,大體則有」。若一味死守結構,必至平淡無奇,而難成佳作。清沈德潛【說詩晬話】云:「詩貴性情,亦須論法,雜亂無章非詩也。然所謂法者,行其所當行,止其所當止,起伏照應,承接轉換,自神明變化于其中矣。若泥定此處應如何,彼處應如何,不以意運法,轉以意從法,則死法矣。試看天地間水流云住,月到風來,何處看得死法」。然則詩之章法,初學不可不知,亦不可拘泥不化,所謂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也。清人徐增亦云:「詩蓋有法,離他不得,卻又即他不得,離則傷體,即則傷氣」。是知初學者宜入其法以求規矩,待得會心,則必出乎其法,方不至陷于沈滯呆板之境也。
    有關于詩之章法,歷代論詩諸家,迭有專論,今舉其要者述之。元楊載【詩法家數】云:

    夫詩之為法也,有其說焉,賦比興者,皆詩制作之法也。然有賦起,有比起,有興起。有主意在上一句,下則貼承一句,而后方發出其意者;有分作兩股,以發其意者;有一意作出;有前六句俱散緩,而收拾在后兩句者……大抵詩之作法有八:曰起句要高遠,曰結句要不著跡,曰承句要穩健,曰下字要有金石聲,曰上下相生,曰首尾相應,曰轉折要不著力,曰占地步。蓋首兩句先須闊占地步,然后六句若有本之泉,源源而來矣。地步一狹,猶無根之潦,可立而竭也……律詩要法,曰起、承、轉、合。破題或對景興起,或比起,或引事起,或就題起。總之要突兀高遠,如狂風卷浪,勢欲滔天。頷聯或寫意,或寫景,或書事用事引證。此聯要接破題,要如驪龍之珠,抱而不脫。頸聯或寫意寫景,書事用事引證,與前聯之意,相應相避,要變化,如急雷破山,觀者驚愕。結句或就題結,或開一步,或繳前聯之意,或用事,必放一句作散場。使如剡溪之棹,自去自回,言有盡而意無窮。


起承轉合

    前述所謂起、承、轉、合之說,以律詩言,一二句是起聯,亦曰首聯;三四句是承聯,亦曰次聯或頷聯;五六句為轉聯,亦稱頸聯或三聯;七八句為結聯或稱末聯。以絕詩論,則首句為起句,次句為承句,三句為轉,四句為結。其法各有不同,現分述如后:
    起者或引事起,或就題起,或對景興起,或比起,總之要突兀崢嶸,如狂風卷浪勢欲滔天,或如閑云出岫輕逸自在。明謝榛【四溟詩話】云:「凡起者當如爆竹,驟響易徹」。其中分明起、暗起、陪起、反起、引起、興起等等,試舉例說明如下:
一:明起—所謂明起者,為開口即將題面說出,毫無些許做作。如杜甫之【虢國夫人】:
虢國夫人承主恩,平明騎馬入宮門;
卻嫌脂粉污顏色,淡掃娥眉朝至尊。
題為【虢國夫人】,而下筆即直接將題面寫出,此法最便于初學。(按:此詩亦見于張祜集中,題為【集靈臺】不知孰是)。
二:暗起—暗起者不見題字,而題之本意固在焉。如于謙之【詠石灰】:
千錘萬擊出深山,烈火焚燒若等閑;
碎骨粉身終不顧,只留清白在人間。
題為【詠石灰】,然卻不直接道出,只暗中點出題意。留與讀者懸想之空間,而造成無窮之意味。
三:陪起—先借他種事物,以引出本題來,如韓翃之【寒食】詩:
春城無處不飛花,寒食東風御柳斜;
日暮漢宮傳臘燭,輕煙散入五侯家。
首句不言【寒食】,而言「春城飛花」由眼前之景況,而引出題目來,此謂之為陪起也。
四:反起—反起之法,在于不從題目正面說起,而從反面引出本題。如司空曙之【喜外弟盧綸見宿】:
靜夜四無鄰,荒居舊業貧;
雨中黃葉樹,燈下白頭人;
以我獨沈久,愧君相見頻;
平生自有分,況是霍家親。(霍一作蔡)
題旨為「喜」,而作者卻從靜夜無鄰,荒居寂寞之景況敘起,而點出外弟之肯來為「可喜」之事。又如錢起之【送僧歸日本】:
上國隨緣住,來途若夢行;
浮天滄海遠,去世法舟輕;
水月通禪寂,魚龍聽梵聲;
惟憐一燈影,萬里眼中明。
題為「送歸」,而作者卻從來處著筆,以引出本題,此種起法,即稱之為「反起」。
五:引起—論及引起之法,即是不先說題目,而由眼中所見景物,以引出正意。如杜甫之【客至】:
舍南舍北皆春水,但見群鷗日日來;
花徑不曾緣客掃,蓬門今始為君開;
盤飧市遠無兼味,樽酒家貧只舊醅;
肯與鄰翁相對飲,隔籬呼取盡余杯。
題為【客至】,卻先以四周所見景物為襯托,以引出題面也,此法與陪起相類似。
六:興起—興起乃是由心中所懷之感想,引出題目之本意。與引起不同之處,在于一由眼前所見之景物引出,一自心中所感懷之事物以引出。如李頻之【渡漢江】:
嶺外音書絕,經冬復入春;
近鄉情更怯,不敢問來人。
題目為【渡漢江】,卻就心中所感于旅居嶺南之外,年復一年而音訊斷絕,以引出題旨,此之謂興起。另如明高啟之【梅花】詩:
瓊姿只合在瑤臺,誰向江南處處栽;
雪滿山中高士臥,月明林下美人來;
寒依疏影蕭蕭竹,春掩殘香漠漠苔;
自古何郎無好詠,東風愁絕幾回開。
此謂之尊題法,亦謂之「頌揚起」。又如袁凱之【詠白燕】:
故國飄零事已非,舊時王謝見應稀;(謝一作榭)
月明漢水初無影,雪滿梁園尚未歸;(漢一作湘)
柳絮池塘香入夢,梨花庭院冷侵衣;(香一作春)
趙家姊妹多相妒,莫向昭陽殿里飛。
起句以感嘆語出之,即謂之「感嘆起」也。
    清沈德潛于【說詩晬話】云:「起手貴突兀,如王右丞「風勁角弓鳴,將軍獵渭城」,杜工部「莽莽萬重山」,「帶甲滿天地」,岑嘉州之「送客飛鳥外」等篇,直疑高山墜石,不知其來,令人驚絕」。又云:「陳思極工起調,如『驚風飄白日,忽然歸西山』;如『明月照高樓,流光正徘徊』;如『高臺多悲風,初日照北林』,皆高唱也。后謝玄暉『大江流日夜,客心悲未央』,極蒼蒼莽莽之致」。王士禛等【師友詩傳續錄】載劉大勤問曰:「律中起句,易涉于平,宜用合法」?漁洋答云:「古人謂玄暉工于發端,如【宣城集】中『大江流日夜,客心悲未央』,是何等氣魄?唐人尤多警策」。清施補華【峴庸說詩】云:「老杜之【登樓】詩:『花近高樓傷客心,萬方多難此登臨』之句,起得沉厚突兀,若倒裝一轉作『萬方多難此登臨,花近高樓傷客心』,便是平調,此秘訣也」。以上所述,為近體詩起調之要法。學者宜參酌之,方不至遇一題目,即生無從著筆之嘆。
而詩之承接之法,應注意與題目之關合,并緊接起句之立意,或寫景,或抒情,或引事列證,不可松泛,亦不可肆放,力求一氣貫注之妙。古人曾云:「要如驪龍之珠,抱而不脫。又如草蛇灰線,不即不離方稱佳妙」。此即承接之要領也。次聯大體承起聯緩急而來,法貴和平勻稱,急者宜紆緩之,緩者宜堅挺赴之。其中或景生情,或情生景。或抒情,或寫景,或敘事,均須以虛實經緯之。景為實,情為虛,前實者后虛,前虛者后實。俱實者板滯,俱虛者浮滑。若專寫情或專寫景,則難收生動空靈之致,與淵永超邁之妙。如王昌齡之【閨怨】:
閨中少婦不知愁,春日凝妝上翠樓;
忽見陌頭楊柳色,悔教夫婿覓封侯。
題為【閨怨】,其主旨在一「怨」字。起字卻不寫怨,而從「不知愁」敘起,乃用反起之法,故承句緊接起句,用凝妝上樓以襯映出「不知愁」之意態,語意方能連貫。又如李商隱之【落花】:
高閣客竟去,小園花亂飛;
參差連曲陌,迢遞送斜暉;
腸斷未忍掃,眼穿仍欲歸;
芳心向春盡,所得是沾衣。
    次聯之「參差連曲陌,迢遞送斜暉」之句,乃承接首聯花亂飛之題意,而更為補足,且亦關合題旨,如一氣之貫注也。
    律詩之轉折在第三聯,又稱頸聯。為何以「頸聯」名之?蓋欲俯仰上下,照顧前后也。在絕詩則為第三句,轉句在一首詩中占極重要之地位,也須轉得有精神,有變化,又須與起承相揖讓,更須如疾雷破山,使觀者驚愕。且要靈活,而又不可離題太遠,能互相照應方為杰作。茲就轉法之技巧略述于后:
一:進一層轉法—就題目本意,推進一層而轉,唯仍須與起承關合,以免有突如其來之病。如劉方平之【月夜】:
更深月色半人家,北斗闌干南斗斜;
今夜偏知春氣暖,蟲聲新透綠窗紗。
作者于起、承二句正寫題面,故第三句即從「月夜」進一層著筆,轉到春天之氣候,以觸動春愁,此謂之進一層轉法。
二:退一步轉法—所謂退一步轉法,即就題目本意退一步敘說。如司空曙之【江村即事】:
罷釣歸來不系船,江村月落正堪眠;
縱然一夜風吹去,只在蘆花淺水邊。
「縱然」二字有或許如此亦不過如此之意。既能呼應上文之「不系船、正堪眠」,又能照顧下文「只在蘆花淺水邊」之句,此退一步轉法之例也。
三:反轉法—反轉之法,即從題目之正面意義,轉為反面之意。如韋應物之【淮上喜會梁川故人】:
江漢曾為客,相逢每醉還;
浮云一別后,流水十年間;
歡笑情如舊,蕭疏鬢已斑;
何因不歸去,淮上對秋山。
題目本意為喜會故人,而于「歡笑情如舊」中,卻感嘆年華老去,鬢發斑白,由喜轉悲矣。又如賈至之【春思】:
草色青青柳色黃,桃花歷亂李花香;
東風不為吹愁卻,春日偏能惹恨長。
起承之「草青柳黃,有色有香」,何等樂趣。而轉句忽言有愁,是全反上文之意,謂之反轉法。
四:擴轉法—即從題目之本意,擴大范圍之轉法。如杜甫之【月夜憶舍弟】:
戍鼓斷人行,秋邊一雁聲;
露從今夜白,月是故鄉明;
有弟皆分散,無家問死生;
寄書長不達,況乃未休兵。
    本詩之題旨,原在一「憶」字。由「白露明月」轉而憶及分散于四方之兄弟,此謂之擴轉法。
    結句又稱斷句或落句。在絕詩為第四句,于律詩則為第四聯。結句之意,即是將前面三句或三聯,作一總結以為收束也。古人云:「合處要風回氣聚,淵永含蓄,如剡溪之棹,自去自回,且須言有盡而意無窮」。即指結句而言。白石道人云:「一篇全在尾句,如截奔馬,辭意俱盡。如臨水送將歸,辭盡意不盡。若夫辭盡意不盡,剡溪歸棹是已。辭意俱不盡,溫伯雪子是已。所謂辭意俱盡者,急流中截后語,非謂辭窮理盡也。所謂意盡辭不盡者,意盡于未當盡處,則辭可以不盡矣。非以長語益之者也。至若辭盡意不盡者,非遺意也,辭中以彷佛可見矣。辭意俱不盡者,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」。楊載之【詩法家數】亦云:「作詩結句尤難,無好結句,可見其人終無成也」。【說詩晬話】又云:「收束或放開一步,或宕出遠神,或就本位收住。張燕公:『不作邊城將,誰知恩遇深』,就夜飲收住也;王右丞『君問窮通理,漁歌入浦深』,從解帶彈琴,宕出遠神也;杜工部『何當擊凡鳥,毛血灑平蕪』,就畫鷹說到真鷹,放開一步,就上文體勢行之也」。又就題作結者如:韓偓之【己涼】:
碧闌干外繡簾垂,猩色屏風畫折枝;
八尺龍須方錦褥,已涼天氣未寒時。
題為「已涼」,而結句言「己涼天氣未寒時」,呼應題意,是謂之就題作結。
由題外作結:如劉禹錫之【蜀先主廟】:
天地英雄氣,千秋尚凜然;
勢分三足鼎,業復五銖錢;
得相能開國,生兒不象賢;
凄涼蜀故妓,來舞魏宮前。
    題為【蜀先主廟】,然卻以「凄涼蜀故妓,來舞魏宮前」作結,初看似與題目無關,卻不脫其范圍,乃就題之反面,發揮議論與感慨,故仍與題意相合。謝榛【四溟詩話】云:「律詩無好結句,謂之虎頭鼠尾」。大凡詩詞結語,須風流蘊藉,蘊藉則俱弦外之音,味外之味。【曲禮】云:「傲不可長,欲不可從,志不可滿,樂不可極」。文章亦不可寫至極處,極處即逾應有限度,往往使讀者一覽而盡,了無余味,實非詩文之最善者。于此結句之重要可知矣。
    詩之起承轉合章法,古今體本無殊異。古體不拘對偶,依其自然之音節,可以直抒胸臆。雖有字法、句法,然烹煉求工者無多。今體則有一定之格式,謀篇用字,遣詞造句,非烹煉無以得工。故今體詩不若古詩之高遠渾厚。而【詩法家數】又云:「絕句之法,要婉曲回環,刪蕪就簡,句絕而意不絕,多以第三句為主,而第四句發之,有實接,有虛接,承接之間,開與合相關,反與正相依,順與逆相應,一呼一吸,宮商自諧。大抵起承二句固難,然不過平直敘起,從容承之為是。至于宛轉變化之工夫,全在第三句。若于此轉變得好,則第四句如順流之舟矣」。以下再摘數則歷來各家之論章法,藉供參考。

歷代詩家之論章法

    李東陽【麓堂詩話】云:「律詩起承轉合,不為無法,但不可泥,泥于法而為之,則撐柱對峙,四方八角,無圓活生動之意,然必待法度既定,從容閑習之余,或溢而為波,或變而為奇,乃有自然之妙,是不可以強致也。人但知律詩起結之難,而不知轉語之難,第五、第七句尤宜著力。如許渾詩,前聯是景,后聯又說,殊乏意致耳」!
    又沈德潛之【說詩晬話】云:「唐玄宗『劍閣橫云峻』一篇,王右丞『風勁角弓鳴』一篇,神完氣足,章法、句法、字法,俱臻絕頂,此律詩正體。而太白『五月天山雪,無花只有寒;笛中聞折柳,春色未曾看』一氣直下,不就羈縛。王右丞『萬壑樹參天,千山響杜鵑;山中一夜雨,樹杪百重泉』分頂上二語,而一氣赴之,尤為龍跳虎臥之筆,此皆天然入妙,未易追摩也」。讀者可分別參之。
清方東樹【昭昧詹言】亦云:「七律之妙,在講章法與句法。句法不成,則隨手砌湊,軟弱平緩,神不旺,氣不壯,無雄奇杰特;章法不成,則率漫復亂,無先后、起結、銜承、次第、深淺、開合、細大、遠近、虛實之分。令人對之惛昧,不得爽豁」。又云:「章法需一氣呵成,開合動蕩,首尾一線貫注方妙」。
    楊萬里【誠齋詩話】云:「唐律七言八句,一篇之中,句句皆奇,字字皆奇,古今作者皆難之。如老杜九日詩:『老去悲秋強自寬,興來今日盡君歡』不徒入句便字字屬對,又第一句頃刻變化,纔說悲秋,忽又自寬,以自對君甚切。君者君也,自者我也。『羞將短發還吹帽,笑倩旁人為正冠』將一事翻做一聯。又孟嘉以落帽為風流,少陵以不落為風流,翻盡古人公案,最為妙法。『藍水遠從千澗落,玉山高并兩峰寒』,詩人至此,筆力多衰。于今方且雄杰挺拔,喚起一篇精神,自非筆力拔山,不至于此。『明年此會知誰健,醉把茱萸仔細看』,則意味深長,悠然無窮矣」。
    王世貞【藝苑卮言】亦云:「七言律不難中二聯,難在發端及結句耳……老杜集中,吾甚愛「風急天高」一章,然結亦微弱;「玉露凋傷」、「老去悲秋」,首尾勻稱,而斤兩不足;「昆明池水」,秾麗沉切,惜多平調,金石之聲微乖耳!然竟當于四章求之」。
以下再自變量首為例:

春思 皇甫冉
鶯啼燕語報新年,馬邑龍堆路幾千;
家住層城連漢苑,心隨明月到胡天;
機中織錦論長恨,樓上花枝笑獨眠;
為問元戎竇車騎,何時返旆勒燕然。
起聯擒題,開門見山。第一句寫春,第二句寫思。三、四句一寫少婦所在,一寫征夫所在,乃承上二句之春思而補益之。五、六句別轉一層,藉竇滔之妻蘇蕙織錦成文之事,以抒遠別之幽怨。末二句望征夫早日凱旋,收合題旨,章法嚴明。
觀獵 王維
風勁角弓鳴,將軍獵渭城;
草枯鷹眼疾,雪盡馬蹄輕;
忽過新豐市,還歸細柳營;
回看射鵰處,千里暮云平。
起聯點題,先聞其聲,后敘其事,筆勢軒昂,力舉千鈞。次聯承寫獵字,草枯則獵物難藏,愈使鷹眼迅疾,雪盡則縱轡無礙,愈顯馬蹄之輕快。一疾見鷹之勇,一輕見馬之駿,煉字極見功力。新豐市,細柳營,在長安附近,相距數十里,用忽過、還歸以形容出將軍獵后輕騎矯健,回顧射鵰之處,千里寂寥,暮云橫亙。有余味,有氣概。然起聯如順敘,則成平凡矣。
前賢謂七律之章法井然,字法、句法、對法,俱臻佳妙,聲律又諧和者,僉以李澄【奉和圣制從蓬萊宮向興慶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制】及李頎【送魏萬之京】為最嚴密。于今介紹如下:

別館春還淑氣催,三宮路轉鳳凰臺;
云飛北閣輕陰散,雨歇南山積翠來;
御柳遙隨天仗發,林花不待曉風吹;
已知圣制深無限,更喜年芳入睿才。
此詩首聯一寫蓬萊,二寫興慶,兩意分立。三四寫雨中春望,正名對,上遠下近,上四下三。五六美圣制,正名對,上實下虛,上二下五。本聯為烘托,言圣制一出,御柳盡發,林花齊放。第七句則作一折筆,末句結以睿才,補繳圣制題意,全篇嚴整。
送魏萬之京 李頎
朝聞游子唱驪歌,昨夜微霜初渡河;
鴻雁不堪愁里聽,云山況是客中過;
關城曙色催寒近,御苑砧聲向晚多;
莫是長安行樂處,空令歲月易蹉跎。
此詩起聯一寫送別,二寫時序,一意相承。三、四流水對,上二下五,三句極言秋之不堪,承第二句,四頂第一句,仍按正題。五、六同類對,上四下三,五句言一年又將近矣,六句言日又將暮,感歲月之不我與。結處勉以勿留連行樂,意深詞遠,安祥和雅,又不徒章法之勝也。
又絕詩之章法,大都以第三句為轉,而第四句結之。然如李白之【蘇臺懷古】:

越王勾踐破吳歸,壯士還家盡錦衣;
宮女如花滿春殿,祇今唯有鷓鴣飛。
    此所謂三一格之寫法,乃是于第四句轉而帶結,并引出懷古之題意,亦屬一例也。
    以上所述為一首詩中之起承轉合,然如一題而作十首,其次序亦有大局之起承轉合,使十首貫串如一首。清沈德潛【說詩晬話】云:「一首有一首之章法,一題數首又合數首為章法,有起、有結、有倫序、有照應,若闕一不得,增一不得乃見體裁。后人一題至十數章,甚或二三十章,然彼此互犯,雖構多篇,索其旨歸,一章可盡,不如割愛之為愈已」。讀者宜細味之。
    此外,清顧龍振于【學詩指南】有云:「起句之敘法共有十五:實敘、狀景、問答、頌揚、吊古、傷今、懷愁、感嘆、時序、直入、引端、虛發、聯句、反題故事、順題故事等。而結句之用法有十七:勸戒、祝頌、自感、自愛、含情不盡、相思、寓意、欣歡、景慕、余意無窮、故事、激烈、期約、懷感聯對、回顧、繳收」等。讀者多讀前人作品而詳參之,自能得其奧旨,所謂讀千賦而能賦,非毫端所能盡述也。

時下通行之擊缽詩章法

    目前本省民間詩壇所盛行之擊缽詩,亦自有其一定之章法,其要點略敘于下:
一:相題命意—相題即所謂認題旨。如題為「秋柳」,則「秋」字即為題旨,亦稱題珠。命意即先于心中醞釀出所欲表達之詩意,如作畫必始于構圖,心中先有邱壑,始能形諸筆墨也。
二:選韻—選定適合題目和詩意之韻腳。擊缽詩本為限韻詩,蓋出題后即行拈韻,如拈中「公」字即為「一東」韻,拈中「基」字即為「四支」韻,不得移易。然「一東」韻之韻目下,字數繁多,選韻之目的,即在選定適合題意之字以為韻腳。而便于遣詞造句也。正三按:近來詩壇,正逢求新求變之契機。故大會詩之題韻,亦傾向「不囿于古」之作風,如出題即多以有關國計民生,及現代之事物為主要內涵。取韻亦僅限以平韻或上、下平韻,而不以單韻為限。庶不至淪于雷同之弊,此毋寧是勇于突破之可喜現象。
三:謀篇布局—亦即布置起承轉合之章法。擊缽詩有所謂「起句要入手擒題,一針見血」之說。然如此一來,所作之詩,易流于單調而缺少變化,大失文學創作之內涵,此亦擊缽詩之所以為人詬病之一端也。而次句之承法,在補首句之不足。至于轉處則應擲筆空中,如神龍之隱現。或議論,或感慨,要有新意方見精神。而完結處則應如懸崖勒馬,回環照顧,庶不至泛濫無歸。此即擊缽詩章法之大略。

 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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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6]常住居民I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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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19-5-22 09:52 | 只看該作者
林正三 《詩學概要》第六章:命意




第六章:命意

命意之要
初學要旨
各體詩之立意方向

    凡為詩文,必先命意,如構宮室,要須法度形勢,己備于胸,始施斧斤。然于相題命意之法,前人罕有發微,唯于詩話中偶一論及,今特擇其要者臚述于后:魏文帝曰:「文以意為主,以氣為輔,以辭為衛」。宋劉貢甫之【中山詩話】亦云:「詩應以意為主,文詞次之,或意深義高,雖文詞平易,自是奇作」。東坡亦曰:「善畫者畫意不畫形,善詩者道意不道名」。意之為重,由此可知。意之于詩,如帥之將兵也,詩之高下率皆由意而觀。清阮葵生于【茶余客話】云:「詩以意為主,無帥之兵,謂之烏合。云煙泉石,金玉錦繡,花木禽魚,皆散卒也。以意遣之,則無不靈。如李臨淮之壁壘一新,帥為之也。劉彥和云:『以意行采』,亦是此意。意為主,勢次之。勢者,意之條理,而筆之鋒刃也。含意取勢而運筆,三者缺一不得」。近人劉鐵冷于【作詩百法】(廣文書局五十九年版)中亦云:昔解縉謂詩在相題,不可一律而論。有宜于含蓄者,則意當渾厚。有宜于豪放者,則意當發露。有宜于莊重者,則意當痛快。有宜于輕松者,則語當流麗,此大凡也。而商輅又謂「詩之寫題處,妙在有美刺之隱情,喜怒哀懼愛惡欲之深意」。由是以觀,初學乃須無負題之詩,而各題之氣象判然矣。

命意之要

    大凡作詩立意,其要在高古、含蓄、敦厚、雄渾、蘊藉、淡雅等。分別介紹于下:
    一:高古—【李希聲詩話】云:「古人作詩,正以風調高古為主,雖意遠語疏,皆為奇作。左太沖『振衣千仞崗,濯足萬里流』之句,讀之飄飄有世表意,所謂『若要意境高,且于胸懷遠』是也」。「六朝流水急,終古白鷗閑」句,王漁洋喻其「高不可及」。姜夔于其【白石道人詩說】云:「意格欲高,句法欲響,只求工于字句,亦末矣!故始于意格,成于字句。句意欲深,句調欲清、欲古、欲和、是為作者」。【石林詩話】引謝靈運「池塘生春草,園柳變嗚禽」句云:「世多不解此語為工,正在其無所用意,猝然與景相遇,備以成章,不假繩削。詩家當以此為根本」。又如淵明【飲酒詩】:
貧居乏人工,灌木荒余宅:
班班有翔鳥,寂寂無行跡;
宇宙一何悠,人生少至百;
歲月更相催,鬢邊早已白;
若不委窮達,素抱深可惜。
    既具高格,而情邃不露,雖未較聲律、雕句文,然信手拈來,便是宇宙第一好詩,緣其本色高也。
    二:含蓄—含蓄者言不盡意也。即是以委婉之文辭,道出詩中之主旨,避開一語道破之坦率,讓讀者去體會言外之意。司馬光之【溫公詩話】云:「古人為詩,貴于意在言外,使人思而得之,故言之者無罪,聞之者足以戒,近世詩人唯杜子美最得其旨。如『國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;感時花濺淚,恨別鳥驚心……』。山河在明無余物矣,草木深明無人跡矣,花鳥平時可娛之物,見之而泣,聞之而悲,則時可知矣」。姜白石引蘇東坡語云:「『言有盡而意無窮者,天下之至言也』。山谷尤謹于此。清廟之瑟,一唱三嘆,遠矣哉!后之學詩者者,可不務乎!若句中無余字,篇中無長語,非善之善者也;句中有余味,篇中有余意,善之善者也」。又如劉禹錫【烏衣巷】詩:
朱雀橋邊野草花,烏衣巷口夕陽斜;
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入尋常百姓家。
    僅摘取王謝堂前之燕,飛入百姓家一事,平平數語,道盡桑田滄海,人事無常之感,亦含蓄之至也。又如李白【玉階怨】詩:
玉階生白露,夜久侵羅襪;
卻下水晶簾,玲瓏望秋月。
    借思婦之動作,而于暗中點出一「怨」字。唐釋皎然【詩式】云:「兩重意以上,皆文外之旨,覽而察之,但見性情,不睹文字。向使此道,尊之于儒,則冠六經之首。貴之于道,別居眾妙之門。精之于釋,則徹空王之旨」。
    含蓄之詩,能與人留下欣賞之余地,使人沉浸于藝術之美感中。姜白石所謂「句中有余味,篇中有余意」是也。杜牧之宮詞(一名宮怨)云:「監宮引出暫開門,隨例雖朝不是恩;銀鑰卻收金鎖合,月明花落自黃昏」。苕溪漁隱評其斷句極佳,意在言外,而幽怨之情自見,不待明言。蓋詩貴乎如此,若使一覽而意盡,亦何足道哉。宋洪邁之【容齋隨筆】亦云:「詩文要含蓄不露,便是好處,古人說『雄深雅健』,此便是含蓄不露也。用意十分,下語三分,可幾風雅;下語六分,可追李杜;下語十分,晚唐之作也。用意要精深,下語要平易,此詩人所難」。明王世懋【藝圃擷余】亦云;「子美贈【花卿】詩:『錦城絲管日紛紛,半入江風半入云;此曲只應天上有,人間那得幾回聞』。花卿名敬定,丹陽人,蜀之勇將也。恃功驕恣。杜公此詩,譏其僭用天子禮樂也。而含蓄不露,有『言之者無罪,聞之者足以戒』之旨。公之絕句百余首,此為之冠」。而明胡震亨于【唐音癸簽】云:「詩家雖刺譏,要帶一分含蓄,庶不失忠厚之旨。杜甫【秋興】:『同學少年多不賤,五陵裘馬自輕肥』,著一自字,以為怨可也,以為羨之亦可也,何等不露」。清葉星期之【原詩】亦云:「詩之至處,妙在含蓄無垠,思致微渺。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間,其指歸在可解不可解之會。言在此而意在彼,泯端倪而離形象,絕議論而窮思維,引人于冥漠恍忽之境,所以為至也」。以上諸例,皆可證諸含蓄之重要,學詩者不可不知。故筆者于此稍費唇舌,愿有志之士,識余苦心也。
    三:敦厚──敦厚者,極雅人之深致也。如王維之【息夫人怨】:
莫以今時寵,而忘舊日恩;
看花滿眼淚,不共楚王言。
    取息媯歸楚王,生二子未言事。詩中有頌贊意,未有微辭。又如清鄧孝威【題息夫人廟】云:
楚宮慵掃黛眉新,只自無言對暮春;
千古艱難唯一死,傷心豈獨息夫人。
    意尤委婉。蓋專制時代,名節為高。然值國亡家破之時,果能君辱臣死,夫殺妻殉者終屬無幾。何忍苦苦誅求于纖弱女子?詩中沈穩涵容,宅心也恕。可師者不獨詩篇而已。作者處于其時,身在廬山。轉能出此詩意,自非大仁大智者莫能至也。另如杜牧之【題桃花夫人廟】云:
細腰宮里露桃新,脈脈無言度幾春;
至竟息亡緣底事,可憐金谷墜樓人。
    則以綠珠之殉石崇,襯出息媯之不能死。實則息之亡緣于息弱,非可怪罪于息媯,立論尚稱平穩。至若清袁子材之【詠綠珠】云:
人生一死談何易,看得分明勝丈夫;
猶記息姬歸楚日,下樓還要侍兒扶。
    則尖刻漓薄之至,直鄉曲之儇子也。【白雨齋詞話】云:「無論作詩作詞,不可有腐儒氣,不可有俗人氣,亦不可有才子氣。人但知腐儒氣不可有,俗人氣不可有,而不知才子氣之不可有也。尖巧新穎,病在輕薄;發揚暴露,病在淺盡」。蓋有失溫柔敦厚之詩旨也。清劉獻廷詠【昭君詞】云:
漢主曾聞殺畫師,畫師何足定妍媸;
宮中多少如花女,不嫁單于君不知。

明江陰士子題【昭君詞】云:
驪山舉火因褒姒,蜀道蒙塵為太真;(姒:祥里切)
能使明妃嫁胡虜,畫工應是漢忠臣。
    二詩俱為畫工開脫,殊見敦厚。又明陳薦夫【宮詞】云:
雖云逐隊向長門,十載何曾識至尊;
命薄不教人見妒,始知無寵是君恩。
意雖沈痛,然而反筆側寫,怨而不怒,亦敦厚之極也。
    四:雄渾──雄渾者,雄偉渾融也。唐司空圖【詩品】云:「具備萬物,橫絕太空;反虛入渾,積健為雄」是也。杜子美【登岳陽樓】之句:「吳楚東南坼,乾坤日夜浮……」。范成大【鄂州南樓】之句:「燭天燈火三更市,搖月旌旗萬里秋……」及明高青邱(名啟又字季迪)之【登金陵雨花臺】之句:
大江來從萬山中,山勢盡與江流東;
鐘山如龍獨西上,欲破巨浪乘長風……
氣勢宏大,規模壯闊,如此精神,足當雄渾之例。又如老杜【登樓】句:
錦江春色來天地,玉壘浮云變古今……
    宋葉夢得之【石林詩話】云:「七言難于氣象雄渾,句中有力,而紆徐不失言外之意,自老杜『錦江春色來天地,玉壘浮云變古今』與『五更鼓角聲悲壯,三峽星河影動搖』等句之后,嘗恨無復繼者。韓退之筆力最為杰出,然每苦意與語俱盡。【和裴晉公破蔡州回】詩,所謂「將軍舊壓三司貴,相國新兼五等崇」非不壯也,然意亦盡于此矣。不若劉禹錫賀晉公語遠而體大也。(劉禹錫【賀晉公留守東都】云:「天子旌旗分一半,八方風雨會中州……」)。以上皆皆雄渾闊大之例,讀者宜細參之。
    五:醞藉──醞藉者,為用隱喻之筆法,表達心中之所干求。與含蓄不同者在于含蓄乃是有所諷諫,而借詩道出。而醞藉乃是心有所求,不便直述而借詩寓意也。歐陽修【六一詩話】引梅圣俞語云:「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,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」。然后為工,斯之謂也。如朱慶余之【近試上張水部】云:
洞房昨夜停紅燭,待曉堂前拜舅姑;
妝罷低聲問夫婿,畫眉深淺入時無。
    此篇乃是朱慶余于應進士考試前,呈水部員外郎張籍之詩。以新婦之口吻,詢問自己之文章風格,是否合乎時下潮流。按【辭海】引【雪麓漫鈔】云:「唐之舉人,先藉當世顯人,以姓名達之主司,然后以所業投獻,踰數日又投,謂之溫卷」。陸游【秋雨書感】詩有「門外久無溫卷客」之句。又宋王辟之【澠水燕談錄】云:「國初襲唐風,舉子見先達,投剌啟事謂之溫卷」。(按:當非指主考官,茍如此,則與通關節何異!)張籍亦以詩答之云:
越女新妝出鏡心,自知明艷更沈吟;
齊紈未足人間貴,一曲菱歌抵萬金。
    張亦借詩寓意,隱隱贊揚朱慶余之詩。而一時傳為文壇佳話。蓋一語雙關之詩詞,更能增加其情趣也。
    相傳蘇東坡有一珍藏「仇池石」,王晉卿以詩借觀,意在于奪。東坡不敢不借,旋以詩寄之,有句云:
欲留嗟趙弱,寧許負秦曲;
傳觀慎勿許,間道歸應速。
    用藺相如完璧歸趙之典故,委婉表達出作者之心意,何等醞藉。另如張籍之【秋思】:
洛陽城里見秋風,欲作家書意萬重;
復恐匆匆說不盡,行人臨發又開封。
    未曾直敘鄉思,只寫出剎那間之一個動作,「行人臨發又開封」,而鄉思之重,于平淡自然中表露無遺,亦極其醞藉之能事也。
六:淡雅──淡雅者,平淡淵雅之謂也。梅圣俞云;「作詩無古今,欲造平淡難」。當自組麗中落其紛華,然后可造平淡之境」。如淵明之【飲酒詩】:
結廬在人境,而無車馬喧;
問君何能爾,心遠地自偏;
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;
山氣日夕佳,飛鳥相與還;
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
    語雖平淡,然其情真也,句句如從肺腑中流出,故佳。元好問之「一語天然萬古新,豪華落盡見真淳」即此之謂也。李白詩云:「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飾」。蓋平淡而至于天然,則臻于至真至美之境界矣。
    雅俗之辨,如同為詠別業之詩,祖詠云:「別業居幽處,到來生隱心」,立意便合。李嶠句云:「別業臨青甸,鳴鸞降紫宸」,雖暄赫未能免俗。潘彥輔【養一齋詩話】云:「夫所謂雅者,非第詞之雅馴而已,其作詩之由,必脫其勢利,而后謂之雅也。今種種斗靡騁妍之詩,皆趨勢弋利之所流露也,詞縱雅而心不雅,心不雅則詞亦不能掩矣」。
    此外,嚴羽于【滄浪詩話】云:「凡為詩文,入門須正,立志須高。行有未至,可加功力,路頭一差,愈緊愈遠,由入門之不正也」。方東樹【昭昧詹言】亦云:「大凡胸襟高,立志高,見地高,則命意自高。講論精,功力深,則自能崇格。讀書多,取材富,則能隸事。聞見廣,閱歷深,則能締情。要之由貴于立誠,立誠則語真,自無客氣浮情,膚詞長語,寡情不歸之病」。清人張嘯亭云:「盛唐詩或高、或古、或深、或厚、或雄渾、或悲壯、或凄婉、或飄逸,皆可師法,當就筆性近者學之,方易于見長」。
    而薛雪于【一瓢詩話】云:「漢魏之詩,辭理意興,無跡可求。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,宋人純以理用事,故去本漸遠」。袁子才【隨園詩話】引高青邱語云:「古人作詩,今人描詩」。描詩者像生花之類,所謂優孟衣冠,詩中之鄉愿也。譬如學杜而竟如杜,學韓而竟如韓,人何不觀真杜、真韓之詩,而觀偽杜偽韓之詩?孔子學周公,不若王莽之似也;孟子學孔子,不若王通之似也。唐義山、香山、牧之、昌黎同學杜者,今觀其詩集,都是別樹一旗。杜所服膺者庾鮑兩家,而其集中亦絕不相似」。可見各人須有各人之面目與精神,方為好詩。

初學要旨

    以上為作詩立意之要旨,于初學者或謂陳義過高,而不甚了了,筆者以多年學詩之心得,提供數點與初學者作為參考:
一:貴有新意,苕溪漁隱云:「學詩若循習陳言,規摹舊作而不能自出新意,亦何以名家」。黃魯直亦云:「文章忌隨人后,隨人作計終依人」誠至論也。宋子京亦云:「文章必自成一家,然后可以傳之不朽,若體規畫圓,準方作矩,終為人臣仆,古人譏為屋下架屋也」。率皆在闡明立意之重要,讀者務須熟記。
二:律絕之詩切忌意雜,蓋意雜則詩不純矣,尤以絕詩為最,因絕詩祇四句,于此短短之二十八字中(五絕為二十字),欲闡明一意,已有字少情多之嘆,如數意夾雜其中,則易令人有不知所云之感。如有數意,可分成數首連章描寫,較為妥切。如李白之【清平調】等即是。王夫之亦云:「一詩止于一時一事,自十九首至陶謝皆然。既以命意成章,則求盡一物、一景、一情、一事之旨,得盡而畢」。又云:「一篇載一意,一意則自一氣,首尾順成,謂之成章。詩賦、雜文、經義有合轍者,此也」。
三:辭意最忌相礙與犯復,沈德潛云:「寫景寫情,不宜相礙。前說晴,后說雨,則相礙矣。亦不可犯復,前說沅澧,后說衡湘,則犯復矣。即字面亦須避忌,字同義異者,或偶見之;若字義俱同,必從更易。如『暮云空磧時驅馬……玉靶角弓珠勒馬』,終是右丞之累」。蓋因初學者,詩思不夠寬闊,常有此病。尤以律詩之頷頸二聯,每有合掌之疵,最宜注意。

各體詩之立意方向

    此外,緣于題目意旨之不同,而體式亦相異者。元楊載之【詩法家數】于各種體式之詩,其立意方向,闡述甚明,茲引述于下。并參以各家之論,于該體之后:
    榮遇之詩,要富貴尊嚴,典雅溫厚,寫意宜閑雅、美麗、清細,如王維、賈至早朝大明宮之作,氣格渾深,句意嚴整,如宮商迭奏、音韻鏗鏘、真麟游靈沼,鳳鳴朝陽也。學者熟之,可以一洗寒陋。后來諸公應詔之作,多用此體,然皆志驕氣盈,處富貴而不失其正者幾希矣!此又不可不知。
諷諫之詩,要感事陳辭,忠厚懇惻。諷諭甚切,而不失性情之正,觸物傷感,而無怨懟之辭。雖美實刺,此方為有益之言,如杜子美之【贈花卿】等是也。古人凡欲諷諫,多借此以喻彼,臣不得于君,多借妻思其夫。或托物陳喻以通其意。但觀漢魏古詩及前輩所作,未嘗有無為而妄作者。
    登臨之詩,不出感今懷古,寫景嘆時,思國懷鄉,瀟灑游適,或者譏刺歸美。有其一定之法度,中間宜寫四面所見山川之景,庶幾移不動。第一聯指所題之處宜敘說起;次聯合用景物實事,三聯合說人事,或感嘆古今或議論,或前聯先說事興感,而此聯寫景亦可,然不可兩聯相同。末聯則就題生意,回環收束可也。而【隨園詩話】云:「懷古詩乃一時興會所觸,不比山經地志,以詳核為佳。近見某太史洛陽懷古四首,將洛下之故事,搜括無遺,竟有一首之中,使事至七八者。編湊拖沓,茫然不知作者意在何處。因告之曰:『古人懷古,只指一人一事言。如少陵之詠懷古跡,一首武侯,一首昭君,兩不相羼。劉夢得金陵懷古,只詠王浚樓船一事,而后四句全是空描,當時白太傅謂其已探驪珠,所余鱗甲無用,真知言哉!不然,金陵典故,豈只王浚樓船一事,而劉公胸中,豈止曉此一典耶?』」
    征行體式,要發出凄愴之什,哀而不傷,怨而不亂,悲時感事,觸目寓情方可。若傷亡悼屈,則又不取焉。
    贈別詩之體式,直寫不忍之情,方見襟懷之厚。然亦有數等,如別征戍,則寫死別而勉之效忠,送人遠游則寫不忍而勉之早回,送人仕宦則寫喜別,而勉其憂國恤民,方為合式。
    詠物之詩要托物申意,首聯不妨敘出物之出處,次聯宜寫其象;三聯宜說其用,或寓意或議論或體證;四聯或就題外發意,或結束本意,總以留有余韻者為佳。袁枚【隨園詩話】曰:「詠物詩無寄托,便是兒童猜謎;讀史詩無新意,便成廿一史彈詞;雖著議論,無雋永之味,又似史贊一派,似非詩也」。阮葵生【茶余客話】則云:「詠物詩有二派,其一離貌取神,如畫家之南宗;其一刻畫著題,如畫家之北宗。二者未可偏廢也,太黏太脫皆非。詠物徒比擬形似,如剪彩為花,毫發畢肖,而生氣無有,此種時賢頗知所戒。而因此語盡離宗,不知何指,亦非著題初意也。王若虛【滹蠻詩話】言之極當,詠物詩須詩中有人,尤須詩中有我。或將我跳出題之旁,或將我并入題之內,詠物之妙處,只此二種」。
贊美詩之體式,多以慶、喜、頌、禱、期望為意,貴乎典雅渾厚。用事宜的當親切,起聯要平直,或隨事用意敘起,次聯意要相承,或用事必須實就本題之事,三聯要變化;或前聯未曾用事,此聯宜用引證,蓋有事料,則詩不空疏,結句則多期望之意。大抵頌德貴乎實,若褒之太過,則近乎諛,贊美不及則不合人情,而有淺陋之失矣。
    哭挽詩之體式,宜要情真事實。于其人情深誼厚則哭之,無甚情分則挽之而已矣。當隨人行實合意切題,使人開口讀之,便見哭挽其人方好,中間要隱然有感傷意。
    賡和之詩,當觀原詩之意,以其意和之,要造一兩句雄健壯麗之語,方能壓倒元白。若又隨原詩腳下走,則無光彩,結句當歸著其人,方為得體。有就中聯歸著者亦可,而時下所謂賡和詩,皆為和韻之詩。略分三等;一曰依韻;如作者用「八庚」韻,和者亦用「八庚」韻即可;作者用「一先」韻,和者亦用「一先」韻即可。二曰用韻,如作者用八庚韻中之「清成情榮」等字,則和者亦須用「清成情榮」等字,唯先后不必次也;三曰次韻,即和其原韻而先后次序亦皆因之也。
    酬贈之詩,須辨別儕類,至親不得用文飾語,尊者不得用評論語,亦不得輕用夸獎語,反此者失之。(貞一齋詩話)
    詠史詩有三體,其一借古人往事,抒自己懷抱,左太沖之詠史是也;其一為檃括其事,而以詠嘆出之,張景陽之詠二疏,盧子諒之詠藺生是也;一取對仗之巧,義山之牽牛對駐馬,韋莊之無忌對莫愁是也。

    以上乃就各種詩題立意之法約略言之,初學由此入門,有所遵循,庶不至茫然無緒。待運用純熟后,要能出乎其法,方不至千篇一律,而了無新意。蓋運用之妙存乎一心,讀者詳加體會,自能得其奧旨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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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6]常住居民I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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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19-5-22 09:57 | 只看該作者
林正三 《詩學概要》第七章:煉字




第七章:煉字
煉虛字
煉詩眼
煉迭字
重出字法
歷代詩家之煉字故實

       詩者,本為最精煉之文學組織。在一首近體詩中,最少者二十字,最多亦不過五十六字而已。(排律不計)故下字之穩當與否?關系作品好壞至巨。劉勰之【文心雕龍】煉字篇云:「善為文者,富于萬篇,貧于一字」。蘇東坡亦嘗云:「詩賦以一字見工拙」。皇甫汸亦云:「語欲妥貼,故字必推敲。蓋一字之瑕,足以為玷;詞組之累,并棄其余。此劉勰所謂『改章難于造篇,易字艱于代句』也」。在在闡言煉字之重要。大抵詩文于草創之后,仍須不斷之修飾潤色,反復求工,方能成為佳作。清袁子才之【遣興詩】云:
愛好由來下筆難,一詩千改始心安;
阿婆猶是初笄女,頭未梳成不許看。
    于此可證明縱是文壇老手,亦不能廢棄鍛煉之過程。務待精心改定,方肯公開發表。元劉秉忠作【讀遺山詩】云:
青云高興入冥搜,一字非工未肯休;
直待雪銷冰泮后,百川春水自東流。
    即是描述元遺山吟詩煉字之情景,道出其鍥而不舍之精神,及有所得后之會心況味。其中甘苦,乃一切創作者必經之歷程。吟詩作文,于此一關,殊無快捷方式可尋,必須勤加修習,方克竟其功。
    古人云:「詩有極平板,而煉一字頓殊金鐵者,如『柳色黃金,梨花白雪』原皆為死句,而著一『嫩』字、『香』字遂有生氣﹂。又晚唐人記游詩云:「樵客出來山帶雨,漁舟過去水生風」之句,漁舟、樵客、山、水、雨、風及來、去等,原皆為村塾蒙童之板對語,而煉一「帶」字、「生」字頓成名句,于此益信煉字之為先務。宋洪邁之【容齋隨筆】云:「一首五律,如四十位賢人,著一屠沽兒不得」。唐劉餗之【隋唐嘉話】曾云:「賈島初赴京師,一日于馬上得『鳥宿池邊樹,僧敲月下門』之句,初欲作『推』字,復欲作『敲』字,吟之未定,不覺沖尹。時韓吏部權京尹,左右擁至前,島具告所以。韓立馬良久曰:『作敲字佳矣』,遂定交」。后之謂斟酌字句曰推敲,蓋衍于此。而歐陽文忠公之【六一詩話】亦云:「陳舍人從易,偶得杜集舊本,文多脫誤,至【送蔡都尉】詩云:『身輕一鳥○』,其下脫一字,陳公因與諸客各以一字補之,或云『疾』、或云『落』、或云『起』、或云『下』而莫能定。其后得一善本,乃『身輕一鳥過』。陳公嘆服,以為雖一字,諸君亦不能到也」。【容齋隨筆】亦舉王荊公絕句云:
京口瓜州一水間,鐘山祇隔數重山;
春風又綠江南岸,明月何時照我還。
    據吳中士人,家藏其草,初云:「春風又到江南岸」,于到字注曰「不好」,改為「過」,復圈去,而易為「入」,旋又改為「滿」字,如是者十余字,最后始定為「綠」字。由以上諸例,可證諸古人煉字之審也,故吾人不可不用心以求。又宋羅大經之【鶴林玉露】引趙天樂【冷泉夜坐】云:「樓鐘晴更響,池水夜如深」。后改「更」為「聽」,改「如」為「觀」。病起云「朝客偶知承送藥,野僧相保為持經」。后改「承」作「親」,改「為」作「密」。二聯改此四字,精神頓異,真如光弼入郭子儀軍矣。
詩之用字,究應如何煉法?歸納前人之論著,主要可分為四種:一為煉虛字,二為煉詩眼,三為煉迭字,四煉重出字法。茲分別分紹于下,以供讀者作為參考。

一:煉虛字

    中國文字,可分為實字與虛字兩大類,凡有義可解者為實字,如「名詞、代名詞」等,其無義可解者,稱之為虛字,如「動詞、狀詞(形容詞)、副詞、連詞、介詞、助詞、嘆詞等等。詩中所用之字以名詞、動詞、狀詞居多,而名詞之運用較易,動詞與狀詞之運用較難。謝榛【四溟詩話】引李西涯語曰:「詩用實字易,用虛字難。盛唐人善用虛字,開合呼應,悠揚委曲,皆盡于此。用之不善,則柔弱緩散,不可復振。夏正夫謂涯翁善用虛字,若『萬古乾坤此江水,百年風日幾重陽』是也」。以上可見虛字之重要,故歷代詩詞名家,均于動詞與狀詞等虛字上用功夫,如果虛字運用得妙,足使全篇生色。且看王維之【過香積寺】詩:
不知香積寺,數里入云峰;
古木無人徑,深山何處鐘。
泉聲咽危石,日色冷青松;
薄暮空潭曲,安禪制毒龍。
    此詩第三聯之「咽」為動詞,「冷」字為狀詞。(按:此處亦可作動詞解,如「春風又綠江南岸」之綠字)由此二字之運用,而使兩句極為靈動。又據【唐詩紀事】載:齊己【早梅詩】有「前村深雪里,昨夜數枝開」之句。鄭谷云:「數枝非早也,未若一枝」。齊己拜服。人以鄭為一字師。蓋一字之用,而早梅之境界全出矣。
    至于所煉之字,于詩中之位置。前人有謂五言宜煉第二、三等字,七言宜煉二、四、五、七等字。筆者則以為凡詩中之虛字皆可煉,不必泥定于上述之位置方可,唯于該處較多耳!現舉例如下:
煉第一字者如:
醉月頻中圣,迷花不事君;(李白:贈孟浩然頸聯)
映階碧草自春色,隔葉黃鸝空好音;(杜甫:蜀相頷聯)
煉第二字者如:
竹喧歸浣女,蓮動下漁舟;(王維:山居秋暝頸聯)
星垂平野闊,月涌大江流;(杜甫:旅夜書懷頷聯)
氣蒸云夢澤,波撼岳陽城:(孟浩然:望洞庭湖贈張丞相頷聯)
海暗三山雨,花明五嶺春;(岑參:送張子尉南海頸聯)
云橫秦嶺家何在?雪擁藍關馬不前;(韓愈: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頸聯)
花迎劍佩星初落,柳拂旌旗露未干;(岑參: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頸聯)
煉第三字者如:
參差連曲陌,迢遞送斜暉;(李商隱:落花頷聯)
寒燈思舊事,斷雁警愁眠;(杜牧:旅宿頷聯)
黃葉仍風雨,青樓自管弦;(李商隱:風雨頷聯)
青天回玉壘,遠樹出華陽;(王漁洋:彌牟道中望八陣圖遺址頷聯)
藏舟移夜壑,華屋落泉臺;(黃庭堅:王文恭公挽詞頷聯)
金蟾嚙鎖燒香入,玉虎牽絲汲井回;(李商隱:無題頷聯)
江山有巴蜀,棟宇自齊梁;(杜甫:上兜率寺頷聯)
古墻猶竹色,虛閣自松聲;(杜甫:滕王亭子頷聯)

    葉夢得【石林詩話】云:「詩人以一字為工,世固知之。惟老杜變化開闔,出奇無窮,殆不可以形跡捕。如『江山有巴蜀,棟宇自齊梁』。上下數百年,只在「有」與「自」兩字間,而吞納山川之氣,俯仰古今之懷,皆見于言外。滕王亭子『古墻猶竹色,虛閣自松聲』,若不用「猶」與「自」字,則余八字,凡亭子皆可用,不必滕王也。此皆工妙至極,人力所不可及,而此老獨雍容閑肆,出于自然,略不見其用力處。今人多取其已用字模仿用之,偃蹇狹陋,盡成死法,不知意與境會,言中有節,凡字皆可用也」。范晞文【對床夜話】亦云:「予近讀老杜【瞿塘兩崖】詩『入天猶竹色,穿石忽云根』,「猶、忽」二字,如浮云著風,閃爍無定,誰能跡其妙處。他如『江山且相見,戎馬未安居』;『故國猶兵馬,他鄉亦鼓鼙』等,皆用力于一字」。
   
    煉第四字者如:
感時花濺淚,恨別鳥驚心;(杜甫:春望頷聯)
故國魂銷吳苑水,行人腸斷越溪絲;(王漁洋:姑蘇懷古頸聯)
魚龍夜偃三巴路,蛇鳥秋懸八陣圖;(王漁洋:晚登夔府東城樓望八陣圖頸聯)
煉第五字者如:
明月松間照,清泉石上流;(王維:山居秋暝)
花徑不曾緣客掃,蓬門今始為君開;(杜甫:客至頷聯)
江間波浪兼天涌,塞上風云接地陰;(杜甫:秋興八首之一頷聯)
人世幾回傷往事,山形依舊枕寒流;(劉禹錫:西塞山懷古頸聯)
錦江春色來天地,玉壘浮云變古今;(杜甫:登樓頷聯)
吳楚青蒼分極浦,江山平遠入新秋;(王漁洋:曉雨復登燕子磯絕頂)
絕頂高秋盤鸛鶴,大江白日踏黿鼉;(王漁洋:登金山之二頷聯)
山川終古迷商魯,花草千年怨種蠡;(王漁洋:姑蘇懷古頷聯)
八陣風云通指顧,一江波浪急潺湲;(王漁洋:沔縣謁諸葛武侯祠)
煉第六字者如:
春風春雨花經眼,江北江南水拍天;(黃山谷:次元明韻寄子由頷聯)
白日放歌須縱酒,青春作伴好還鄉;(杜甫:聞官軍收河南河北頸聯)
云髻罷梳還對鏡,羅衣欲換更添香;(薛邑:宮詞頸聯)
煉第七字者如:
青楓江上秋帆遠,白帝城邊古木疏;(高適: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頸聯)
海內風塵諸弟隔,天涯涕淚一身遙;(杜甫:野望頷聯)
三楚風濤杯底合,九江云物坐中收;(王漁洋:登金山之一頷聯)
泠泠鐘梵云間出,歷歷帆檣檻外過;(王漁洋:登金山之二頸聯)
煉第一、第五字者如:
顧我無衣搜藎篋,泥他沽酒拔金釵;(元微之:遣悲懷頷聯)
煉第二、第五字者如:
星臨萬戶動,月傍九霄多;(杜甫:春宿左者頷聯)
風暖鳥聲碎,日高花影重;(杜荀鶴:春宮怨頸聯)
潮平兩岸闊,風正一帆懸;(王灣:次北固山下頷聯)
溪冷泉聲苦,山空木葉干;(高適:使清夷軍入居庸頸聯)
水合南江壯,山連大劍昏;(王漁洋:虎跳驛頸聯)
燈昏山鬼逼,雨止蟄龍還;(王漁洋:富頓驛雨頸聯)
云移雉尾開宮扇,日繞龍鱗識圣顏;(杜甫:秋與八首之五頸聯)
秋入園林花老眼,茗搜文字響枯腸;(黃山谷:次韻楊君全送酒長句)
煉第二、第七字者如:
雷驚天地龍蛇動,雨足郊原草木柔;(黃山谷:清明頷聯)
葉浮嫩綠酒初熟,橙切香黃蟹正肥;(劉克莊:冬景頸聯)
煉第三、第六字者如:
木葉落時山露骨,晚煙平處水加衣;
煉第四、第六字者如:
白菡萏香初過雨,紅蜻蜓弱不禁風;(陸放翁詩:題長不錄)
煉第三、第七字者如:
思家步月清宵立,憶弟看云白晝眠;(杜甫:恨別頸聯)

    一句詩中之字,有實有虛,實字多則語句凝煉,筆力遒健,然其病在于板滯沈悶,易使人費解;虛字多則氣脈流暢,風神飄逸,讓人一目了然,而其病則易流于輕浮與淺薄。如何在實字中加入虛字,以為斡旋之樞紐,即是煉字之要務。讀者詳加體會,自能得心應手。

二:煉詩眼

    古人于煉字之法另有點眼一說,蓋取畫龍點睛之意,謂用之得當可使全句生色。其說出自江西詩派之論點,虛谷承山谷、居仁之論,主張句中必得有眼云:「未有名為好詩,而句中無眼者。如杜甫詩『吳楚東南坼,乾坤日夜浮』(登岳陽樓頷聯)之『坼』字與『浮』字,及李白之『人煙寒橘柚,秋色老梧桐』(秋登宣城謝眺北樓頸聯)之『寒』字與『老』字等」。『詩眼』原為江西派詩人之共同主張,然虛谷所論不限一字,更不限于第幾字,此論與前述煉虛字之說吻合,唯前述僅限于虛字類,而『詩眼』則不限虛實。另一派則主張五言詩以第三字為眼,七言詩以第五字為眼。潘邠老云:「七言詩第五字要響,如『返照入江翻石壁,歸云擁樹失江村』(杜甫:返照頷聯)之『翻』與『失』字,乃響字也。五言詩第三字要響,如『圓荷浮小葉,細麥落輕花』(杜甫:為農頷聯)之『浮』字與『落』字乃響字也。所謂響者,致力處也」。又如:
孤燈燃客夢,寒杵搗鄉愁;(岑參:客舍)
白沙留月色,綠竹助秋聲;(李白:題苑溪館)
夜燈移宿鳥,秋雨禁行人;(張蠙:經荒驛頷聯)
風枝驚散鵲,露草覆寒蛩;(戴叔倫:客舍)
靜窗尋客話,古寺覓僧碁;(姚合:寄王度居士八韻排律第六聯)
窗風枯硯水,山雨慢琴弦;
淺潭淘落月,遠樹納殘星;
錦江春色來天地,玉壘浮云變古今;(杜甫:登樓頷聯)
萬里山川分曉夢,四鄰歌管送春愁;(許渾:贈河東虞押衙頷聯)
鶯傳舊語嬌春日,花學嚴妝妒曉風;(章孝標:古行宮頸聯)
等等,皆同此類。又有云「眼用實字方健者」如:
感時花賤淚,恨別鳥驚心;(杜甫:春望頷聯)
夜潮人到郭,春霧鳥啼山;(張凡:贈薛鼎臣)
古寺碑橫草,陰廊畫雜苔;(顧況:廢寺。一說為司空曙:經寶慶廢寺)
星河秋一雁,砧杵夜千家:(韓翃:秋夜即事)
野渡波搖月,寒城雨翳鐘;(方干:送從兄韋郜頸聯)
溪云初起日沉閣,山雨欲來風滿樓;(許渾:咸陽城西樓晚眺)
殘星幾點雁橫塞,長笛一聲人倚樓;(趙嘏:長安秋望頷聯)
朝登劍閣云隨馬,夜渡巴江雨洗兵;(岑參:奉和相公發苔昌)
風傳鼓角霜侵戟,云卷笙歌月上樓;(許渾:將南行陪崔尚書宴頷聯)

    【詩家全體】引裴晉公【夏日對雨】詩「對面雷嗔樹,當階雨趁人」句云:「嗔」字、「趁」字見夏雨之快,乃句眼也。岑參詩「寒花飄客淚,邊柳掛鄉愁」,「飄」字、「掛」字眼突;吳融詩「林風移宿鳥,池雨定流螢」,「移」字「定」字眼好;陳簡齋【送行】詩「寒月滿川分眾色,暮林無葉寄秋聲」句,「分」字、「寄」字眼工。是亦主張詩眼不拘于第幾字,且亦不限為實字之論也。葛立方【韻語陽秋】云:詩要練字,字者,眼也。若老杜「飛星過水白,落月動沙虛」,練中間一字。「紅入桃花嫩,青歸柳葉新」,練第二字,若非用「入」、「歸」二字,則是兒童語。楊載【詩法家數】云:詩句中有字眼,兩眼者妙,三眼者非。且二聯用聯綿字,不可一般,中要虛活,亦須回避。五言詩,眼多在第二或第三字,或第四字、第五字。字眼在第三字者如:「鼓角悲荒塞,星河落曉山」;「江蓮搖白羽,天棘蔓青絲」;「竹光團野色,舍影漾江流」等。字眼在第二字如:「屏開金孔雀,褥隱繡芙蓉」;「碧知湖外草,紅見海東云」;「座對賢人酒,門聽長者車」等。字眼在第五字者如:「兩行秦樹直,萬點蜀山尖」;「香霧云鬟濕,清輝玉臂寒」;「市橋官柳細,江路野梅香」等。字眼在第二、五字者如:「地坼江帆穩,天清木葉聞」;「野潤煙光薄,沙喧日色遲」;「楚設關河險,吳吞水府寬」等。又云:「七言律難于五言律,七言下字較粗實,五言下字較細致。七言若可截作五言,便不成詩,須字字去不得方是。所謂句要藏字,字要藏意,如聯珠不斷方妙」。

三:煉迭字
    迭字又稱重言,劉勰【文心雕龍】物色篇云:「詩人感物,聯類不窮,流連萬象之際,沉吟視聽之區,寫氣圖貌,既隨物以宛轉;屬采付聲,亦與心而徘徊。故『灼灼』狀桃花之鮮,『依依』盡楊柳之貌,『杲杲』為日出之容,『漉漉』擬雨雪之狀,『喈喈』逐黃鳥之聲,『喓喓』學草蟲之韻。『皎日、嘒星』,一言窮理;『參差、沃若』兩字窮形。并以少總多,情貌無遺矣」。顧炎武【日知錄】云:「詩用迭字最難,『河水洋洋,北流活活,施罛濊濊,鳣鮪發發,葭菼揭揭,庶姜孽孽』。連用六迭字,可謂復而不厭,賾而不亂矣!古詩『青青河畔草,郁郁園中柳,盈盈樓上女,皎皎當戶牖,娥娥紅粉妝,纖纖出素手』。連用六迭字,亦極自然,下此即無人可繼」。詩中迭字大都以狀詞居多,有狀形者、有狀聲者。當單字不足以盡其態,則重言以發之,蓋寫物抒情,兩字相迭,能使興會與神情一起涌現。如:
漠漠水田飛白鷺,陰陰夏木囀黃鸝;(王維:積雨輞川莊作)
前人皆極欣賞此四迭字,郭彥深云:「『漠漠陰陰』用迭字之法,不獨摹景入神,而音調抑揚,氣格整暇,妙處悉在此四字之中」。翁方綱【石洲詩話】亦云:「右丞此句,精神全在『漠漠陰陰』四字」。又如:
丁丁漏水夜何長,漫漫輕云露月光;(張仲素:秋夜曲)
丁丁為狀聲詞,漫漫為狀形詞,兩相襯映,將秋夜里之秋聲秋色表露無遺。又如:
浥浥爐香初泛夜,離離花影欲搖春;(蘇東坡:臺頭寺步月得人字)

    趙克宜云:「詩中運用迭字,使其余五字精神畢現,最佳」。由以上諸例,可證明迭字如運用得當,足使全篇生色。然迭字之運用貴在新穎、變化。如說楊柳必以「依依」形容,說雨雪必以「霏霏」描繪,即落前人坑塹而殊少神味。要能創新出奇,方為杰構。如徐師川詞「柳外重重迭迭山」之句,以「重重迭迭」狀山之多。又如:

云山一一看皆異,竹樹叢叢畫不成;(蘇颋:扈從鄠杜間)

以「一一」狀山之多,「叢叢」狀竹之密,亦各得其當。又如:
夜聽疏疏還密密,曉看整整復斜斜;(黃山谷:詠雪詩)

八字相迭,亦可謂匠心獨運矣。
    詩中迭字,有用于句首者,有用于句未者。明楊升庵曾就【杜詩】析其例云:「詩中迭字最難下,唯少陵用之獨工」。今按七律中,有用之于句首者,如:

娟娟戲蝶過閑幔,片片輕鷗下急湍;(小寒食舟中作頸聯)
短短桃花臨水岸,輕輕柳絮點人衣;(新亭頷聯)
青青竹筍迎船出,白白江魚入饌來;(送王十五判官扶侍還黔中頷聯)

有用之于上腰者如:

宮草霏霏承委佩,爐煙細細駐游絲;(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)
江天漠漠鳥雙去,風雨時時龍一吟;(滟滪頷聯)
云石熒熒高葉曉,風江颯颯亂帆秋;(簡吳郎司法頸聯)

有用之于下腰者如:

穿花蛺蝶深深現,點水蜻蜓款款飛;(曲江頸聯)
風含翠筱娟娟靜,雨裛紅蕖冉冉香;(狂夫頷聯)
無邊落木蕭蕭下,不盡長江滾滾來;(登高頷聯)
碧窗宿霧蒙蒙濕,朱栱浮云細細輕;(江陵節度陽城郡王新樓成王請嚴侍御判官賦七字句同作頷聯)

有用之于句尾者如:

信宿漁人還泛泛,清秋燕子故飛飛;(秋興之三頷聯)
小院回廊春寂寂,浴鳧飛鷺晚悠悠;(涪城縣香積寺官閣頸聯)
客子入門月皎皎,誰家搗練風凄凄;(暮歸頷聯)

而五言詩之迭字如:

納納乾坤大,行行郡國遙;(野望首聯)
寂寂春將晚,欣欣物自私;(江亭頸聯)
汀煙輕冉冉,竹日凈暉暉;(寒食頷聯)
湛湛長江去,冥冥細雨來;(梅雨頷聯)
野徑荒荒白,春流泯泯清;(漫成二首之一首聯)
急急能鳴雁,輕輕不下鷗;(白帝城樓頸聯)
檐影微微落,津流脈脈斜;(遣意二首之二首聯)
相逢雖袞袞,告別莫匆匆;(酬孟云卿次聯)
霽潭鳣發發,春草鹿呦呦;(題張氏隱居次聯)

    范晞文【對床夜話】云:「雙字用于五言,視七言為難。蓋一聯十字耳!茍輕易放過,則何所取也。老杜雖不以此為工,然亦每加之意焉。觀其『納納乾坤大,行行郡國遙』;不用『納納』,不足以見乾坤之大;不用『行行』,則不足以見道路之遠。又『寂寂春將晚,欣欣物自私』,則一氣轉旋之妙,萬物生成之喜,盡于斯矣!他如『汀煙輕冉冉,竹日靜暉暉』,『湛湛長江去,冥冥細雨來』,『野徑荒荒白,春流泯泯清』,以及『地晴絲冉冉,江碧草離離』,『急急能鳴雁,輕輕不下鷗』,『檐影微微落,津流脈脈斜』,『相逢雖袞袞,告別莫匆匆』等句,俱不泛。至若『霽潭鳣發發,春草鹿呦呦』,則全用詩語矣」!

四:重出句法
    重出者,謂一句或一首詩中,一字或數字再現之謂。劉勰于【文心雕龍】煉字篇云:「重出者,同字相犯者也。詩騷適會,而近世忌同,若兩者俱要,則寧在相犯。故善為文者,富于萬篇,貧于一字」。行文遣詞,詩文家皆避重出,然有時卻以重出為能。如蘇颋【奉和春日幸望春宮】詩起句云:「東望望春春可憐」。金圣嘆評云:「七字中凡下二『望』字,二『春』字,想來唐人每欲以此為能也」。
重出與迭字不同,蓋迭字大都為狀詞。或狀其形、或狀其聲、或狀其動作等。而重出則不限于此,如前句之「望春」為宮名,非有「望望」與「春春」之意。其法有于一句中,或一聯中各句,皆重出一字者如:

相見時難別亦難,(李商隱:無題詩)
行盡深山又是山,(許渾:度關嶺次天姥岑詩)
自去自來堂上燕,相親相近水中鷗;(杜甫:江村)
但經春色還秋色,不覺楊家是李家;(李山甫:楊柳詩)
此生此夜不長好,明月明年何處看;(蘇東坡:中秋月)
春風春雨花經眼,江北江南水拍天;(黃山谷:次元明韻寄子由)
桃花細逐楊花落,黃鳥時兼白鳥飛;(杜甫:曲江對酒)

有一句之中重出二字者如:

春心莫共花爭發,一寸相思一寸灰;(李商隱:無題二首之二末聯)

有一句之中重出三字者如:

日暮長堤更回首,一聲蟬續一聲蟬;(許渾:重游練湖懷舊)

有二句之中重出某些字者如:

夫戍邊關妾在吳,西風吹妾妾憂夫;
一行書信千行淚,寒到君邊衣到無。(唐:陳玉蘭:寄夫)
荷葉生時春恨生,荷葉枯時秋恨成;
深知身在情長在,悵望江頭江水聲。(李商隱:秋暮重游曲江)

有四句之中重出某些字者如:

終日看山不厭山,買山終待老山間;
山花落盡山長在,山水空流山自閑。(王安石:游鐘山)
一蓑一笠一扁舟,一丈絲綸一寸鉤;
一曲高歌一樽酒,一人獨釣一江秋。(王漁洋:題秋江獨釣圖)
一折青山一扇屏,一彎碧水一條琴;
無聲詩與有聲畫,須在桐廬江上尋。(清:劉嗣綰:自錢塘至桐廬舟中雜詩)
嶺下看山似伏濤,見人上嶺旋爭豪;
一登一陟一回顧,我腳高時他更高。(宋:楊萬里:過上湖嶺望招賢江南北山)

作詩煉字之法,約如前述。以下再摘錄數則前人所述,作詩煉字之故實,以供參考,初學者細心玩究,自可窺其堂奧。

歷代詩家作詩煉字之故實

    古人有一字之師。張橘軒詩「半篙流水夜來雨,一樹早梅何處春」,元遺山曰:「佳則佳矣,然有未安。既曰『一樹』,烏得為『何處』?不如改『一樹』為『幾點』,更覺飛動」。又薩天錫詩「地濕厭聞天竺雨,月明來聽景陽鐘」,虞道園見之曰:「詩信佳矣,但有一字未穩,『聞』與『聽』義同。盍改『聞』為「看』。唐人『林下老僧來看雨』,又有所出矣」。古人論詩,一字不茍如此。(顧嗣立:寒廳詩話)
張橘軒與元遺山為斯文骨肉,寄遺山詩「萬里相逢真是夢,百年垂老更何鄉」?元改「里」為「死」,「垂」為「歸」。如光弼臨軍,旗幟不易,一號令之,而精神百倍。(盛如梓:庶齋老學叢談)
    僧處默【勝果寺】詩「到江吳地盡,隔岸越山多」,陳后山煉成一句「吳越到江分」,或謂簡妙勝默作。然此「到」字未穩,若更為「吳越一江分」,天然之句也。(謝榛:四溟詩話)
    陳輔之詩話云:「蕭楚才知溧陽縣時,張乖崖作牧,一日召食,見公幾案上有一絕云:『獨恨太平無一事,江南閑殺老尚書』,蕭改『恨』作『幸』,公出視稿曰:『誰改吾詩?』左右以實對。蕭曰:『與公全身,公功高位重,奸人側目之秋,且天下一統,公獨恨太平何也?』公曰:『蕭弟,真一字之師也』」。又汪彥章自吳興移守臨川,曾吉甫以詩迓之曰:「白玉堂中曾草詔,水精宮里近題詩」,先以示子蒼,子蒼為改兩字。作「白玉堂深曾草詔,水精宮冷近題詩」,迥然與前不眸,蓋句中有眼也。(胡仔:苕溪漁隱叢話)
    僧島云過盱江麻姑山,題句云:「萬迭峰巒入太清,麻姑曾此會方平;一從燕罷歸來后,寶殿瑤臺空月明」。「一從」原作「自從」,后于同輩舉似,同輩云:「詩固清矣,然「自」字未穩,當做「一」字,云服其言。及入山,已為人改作「一從」矣。亦可謂一字之師。(趙與虤:娛書堂詩話)
    李頻與方干為吟友,頻有【題四皓廟】詩,自言奇絕。詩云:「東西南北人,高跡自相親;天下已歸漢,山中猶避秦;龍樓曾作客,鶴氅不為臣;獨有千年后,青青廟木春」。示于干,干曰:「善則善矣,然有二字未穩。『作』字太粗而難換,『為』字甚不當。干聞『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』,請改作『稱』字」,頻降伏,且自慚悔前言之失,遂拜為一字之師。(陳京:葆光錄)
    尹文端公論詩最精,有差半字之說,如唐人「夜琴知欲雨,晚簟覺新秋」之句,「新秋」二字,現成語也,「欲雨」二字,以「欲」起「雨」字,非現成語也,差半個字矣。以此類推,名流多犯此病。必云「晚簟恰宜秋」,「宜」字方對「欲」字。又詩得一字之師,如紅爐點雪,樂不可言。余祝尹文端公壽云:「休夸與佛同生日,轉恐恩榮佛尚差」。公嫌「恩」字與佛不切,應改為「光」字。詠落花云:「無言獨自下空山」,邱浩亭云:「空山是落葉,非落花也!應改為春字」。送黃宮保巡邊云:「秋色玉門涼」,蔣心余云:「門字不響,應改為關字」。贈樂清張令云:「我慚靈運稱山賊」,劉霞裳則云:「稱字不響,應改為呼字」。凡此之類,余從諫如流,不待其辭之畢也。(袁枚:隨園詩話)
    李太白有「人煙寒橘柚,秋色老梧桐」之句,黃魯直更之曰:「人家圍橘柚,秋色老梧桐」。晁無咎極稱之,何也?余謂詩中只改兩字,而丑態畢具,真點金成鐵耳!又少陵有句云:「昨夜月同行」,陳無己則曰:「殷勤有月與同歸」;少陵曰:「暗飛螢自照」,陳則曰:「飛螢原失照」;少陵曰:「文章千古事」,陳則云:「文章平日事」;少陵曰:「乾坤一腐儒」,陳則云「乾坤著腐儒」;少陵曰:「寒花只自香」,陳則云:「寒花只作去年香」。其點金成鐵,一覽可見。(王世貞:藝苑卮言)
    以上諸論,皆足以證明作詩煉字之要。然詩之佳處,固不僅于字句也。是以沈德潛【說詩晬話】云:「古人不廢煉字之法,然以意勝,而不以字勝。故能平字見奇,常字見險,陳字見新,樸字見色。近人挾以斗勝者,唯難字而已」。讀者宜細體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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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6]常住居民I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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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正三 《詩學概要》第八章:修辭

修辭析論之修辭法
字句鍛煉法中之代字法

    大凡為詩作文,乃是積字以成詞,綴詞而成句。故煉字、修辭、造句,本就互有關聯,而難以嚴格區分。目前坊閑有關詩學之論著,于修辭方面,率皆鮮少論及,致后學者如盲人摸象,難窺全貌。本章乃根據董季棠先生之【修辭析論】及黃永武教授之【字句鍛煉法】二書,擇其與詩學有關之修辭法,介紹與有志于古典詩者。二位先生之大著,本非專為論詩而作,其中兼及為文之法,本章僅擇其有關詩學之較常用者,作一簡單之介紹,讀者細心體會,自能舉一反三而有所得矣。
    詩法與文法本自略有歧異,近體詩中有關音韻、對偶與用典之法,占有極大之分量。坊間之論詩書籍,皆以專章介紹,故本書亦從其例。他如倒裝、設問、呼應等,由于大部分涉及數詞以上,故列入造句之章。此處僅就譬喻、映襯、示現、聯綿、轉品、雙關、借代等發之。與詩學無大關聯者悉皆略去,讀者如有興趣作深一層之研究,可參閱二位先生之大著。

修辭析論之修辭法

    譬喻:譬喻之功用,在運用已知之材料,以說明未知之事物,或以具體事物來比喻抽象之理論,使條理分明以加深讀者印象。譬喻所必須具備之要件,為譬喻者與被喻者,須有共同之點。而其本質須是截然不同者,方能成為良好之譬喻。如:

君子之德風,小人之德草,草上之風必偃。(論語:顏淵篇)
君子之交淡若水,小人之交甘若醴。(莊子:山木篇)
自在飛花輕似夢,無邊絲雨細如愁。(秦觀:浣溪紗詞)
離恨恰如春草,更行更遠還生。(李煜:清平樂詞)
年來愁與春潮滿,不信湖名尚莫愁。(王漁洋:秦淮雜詩)
君當作盤石,妾當作蒲葦;蒲葦韌如絲,盤石無轉移。(孔雀東南飛)

    以上為有關譬喻之例,然為文之道,貴在創新,能道人所未道者,斯為善道。如一味拾掇前人之老調,終非好詞,于譬喻之法亦然。

    映襯:以兩種相反之事物,互為引用,作成強烈之對比,而加深讀者之印象,稱之為映襯。如:
事去千年猶恨速,愁來一日即知長。(李益:同崔邠登鸛雀樓)
「千年」與「一日」,已經成為鮮明之對比,而「速」與「長」,更加深其層次。又如:
全家白骨成灰土,一代紅妝照汗青。(吳偉業:圓圓曲)
「白骨」與「紅妝」以顏色作映襯,色彩鮮明。
記取僧樓聽雪夜,萬山如墨一燈紅。(清:易順鼎詩)
「黑」與「紅」構成強烈對比,董季棠評曰:「末句以數字及顏色作對襯,意境之美,令人神往」。
勸君莫話封侯事,一將功成萬骨枯。(唐:曹松:己亥感事)
以數字作為映襯,「一」代表極少,而「萬」代表極多,對比強烈。
百里驪山一炬焦,劫灰何處認前朝;
詩書焚后今猶在,到底阿房不耐燒。(丁堯臣:阿房宮)
詩書易壞之物,而能經火不絕。反觀高大堅固之阿房宮,卻灰飛煙滅,形成對比。間亦闡出「仁義不滅,暴政必亡」之道理。

    示現:文學之所以感人,在于能憑想象力將過去、未來或無法親身目睹之事物,如繪畫之構圖般,利用文字之描述,呈現于讀者面前。帶領讀者進入超越時空之境界。如杜牧之【阿房宮賦】,莊周之【逍遙游】、【齊物論】等,皆是透過此一手法所完成者,亦即所謂示現法。此法在文學與藝術之創作上,占有極重要之地位。其好處為能打破時空之界限,使未見未聞之事物,全成為可見可聞。以下為詩中示現手法之例:
風動荷花水殿香,姑蘇臺上見吳王;
西施醉舞嬌無力,笑倚東窗白玉床。(李白:口號吳王美人半醉)
將過去所發生之事物,憑想象力寫出,此稱「追述」之示現。
君問歸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漲秋池;
何當共剪西窗燭,卻話巴山夜雨時。(李商隱:夜雨寄北)
憑想象力將未來之情景,作一描繪,此稱「預言」之示現。
獨在異鄉為異客,每逢佳節倍思親;
遙知兄弟登高處,偏插茱萸少一人。(王維: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)
將遠方之景物,憑想象力顯現出來,稱為「懸想」之示現。

    聯綿:聯綿詞即所謂雙聲迭韻之詞。何為雙聲?即兩字之聲母(子音)相同之謂。何為迭韻?即兩字之韻母(元音)相同之謂。詩之特色,在于蘊含音韻之美。而雙聲迭韻之詞,讀來瑯瑯上口。故唐人之近體詩中,為期使音韻之美臻于極致,每于對偶部份,一句用雙聲或迭韻,則另一句亦必與之相對。其法有三:

一:雙聲與雙聲相對者如:
信宿漁人還泛泛,清秋燕子故飛飛;(杜甫:秋興八首之三)
行人刁斗風沙暗,公主琵琶幽怨多;(李頎:古從軍行)
田園寥落干戈后,骨肉流漓道路中;(白居易:望月有感)

二:迭韻與迭韻相對者如:
水光瀲滟晴方好,山色空蒙雨亦奇;(蘇東坡:飲湖上初晴復雨)
崔巍枝干郊原古,窈窕丹青戶牖空;(杜甫:古柏行)
悵望千秋一灑淚,蕭條異代不同時;(杜甫:詠懷古跡之一)

三:雙聲與迭韻互對者如:
蒼茫古木連窮巷,寥落寒山對虛牖;(王維:老將行)
風塵荏苒音書絕,關塞蕭條行路難;(杜甫:宿府)
蹉跎歲月心仍切,迢遞江山夢未通;(羅隱:贈友)
淅瀝籬下景,凄清階上琴;(長孫佐輔:別故友)
    轉品:我國之文法,有一大特色,即同一文字,由于放在不同之位置,而轉變為不同之詞性與字義,所謂「隨文生義」也。亦即文法上之「詞無定類,依句辨品」。如「花」字本為名詞,而花錢之「花」,轉為動詞;花衣服之「花」,則又轉為狀詞。又如「飛」字,原為動詞,而飛鳥之「飛」,卻成狀詞。此在修辭學上稱之為「轉品」,乃是作家為使字句剛健,而刻意創作者。古之文人,無文法之稱,亦無所謂九品詞之分類。要之只論虛實。曾國藩復李眉生書云:「虛實者,實字而虛用,虛字而實用也。何謂實字虛用?如『春風風人,夏雨雨人』(說苑貴德篇)。上『風、雨』實字也;下『風、雨』當養字解,則虛用矣!『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』(史記淮陰侯傳)。上『衣、食』實字也;下『衣、食』當惠字解,則虛用矣。(【修辭析論】語,下略)后人或以實字作本音讀,虛字做他音讀,古人曾無是說。何謂虛字而實用?如『步』字行也,屬虛字,然管子云:『六尺為步』,詩經『國步』、『天步』則實用矣!『覆』字,敗也,然設伏以敗人之兵,其伏兵即曰『覆』。如【左傳】:「鄭突為三覆以待之」,「韓穿帥七覆于敖前」是皆虛字而實用矣。清俞樾之【古書疑義舉例】云:「以女妻人,即謂之『女』,以食食人,即謂之『食』,古人用字類矣,經師口授,恐其疑誤,異其音讀,以示區別。于是何休注【公羊】,有長言、短言之分;高誘注【淮南】有緩言、急言之別。詩『興雨祁祁,雨我公田』。釋文曰:『興雨』如字,『雨我』于付反。【左傳】『如百谷之仰膏雨也,若常膏之』,釋文曰:『膏雨』如字,『膏之』古報反。茍知古人有實字活用之例,則皆可不必矣」。

    至轉品之種類,約有下例數種:
一:名詞轉為動詞:如【詩經】:「出入腹我」之「腹」字,「春風風人,夏雨雨人」之「風、雨」等字。
二:名詞轉為狀詞:如劉禹錫【石頭城】詩「淮水東邊舊時月,夜深還過女墻來」。女墻謂城上之短墻,「女」字由名詞轉為狀詞。他如「金屋玉顏」等亦同。
三:名詞轉為副詞:名詞置于動詞之前,以形容動作,即轉成副詞如:「狼吞、虎咽、鳳舞、鸞翔、風起、云涌、席卷、囊括、鳶飛、魚躍等。名詞置于狀詞之前,亦成副詞。如:雪白、火紅、金黃、漆黑等。
四:動詞轉為名詞:如【孟子】離婁篇:「有不虞之譽,有求全之毀」,其中「譽、毀」本為動詞,此處轉為名詞。
五:動詞轉為副詞:如【左傳】:「哀公十六年,生拘石乞而問白公之死焉」。「生拘」即活捉之意,「生」字形容動詞「拘」,由動詞轉為副詞。
六:狀詞轉為名詞:歐陽修【蝶戀花】詞「淚眼問花花不語,亂紅飛過秋千去」。「紅」字本為狀詞,此處代表「花」,轉為名詞。
七:狀詞轉為動詞:如杜牧【山行】詩「停車坐愛楓林晚,霜葉紅于二月花」之句。本詩之「紅」字,又轉為動詞。

    以上為日常習用之轉品之例,另有經由作者刻意經營之者如:朱杜【白發】:
白發新添數百莖,幾番拔盡白還生;
不如不拔由它白,那得功夫與白爭。
    詩中四「白」字,有三種詞性,第一句之「白」為狀詞,第二四句之「白」為名詞,第三句之「白」則轉為動詞矣。此即精心雕琢而成者,然雕琢須近乎自然,成敗得失系于毫厘之間,如何辨別與運用,則存乎一心也。
雙關:雙關者,一字、一詞或一句而兼攝二意,使讀者領會其弦外之音,而感心裁巧妙之法。其法有三:
一:字音之雙關:就本字借為另一同音字,作成雙關之意。如劉禹錫【漏室銘】:「談笑有鴻儒,往來無白丁」。借「鴻」為「紅」,以對下句「白」字。又如孟浩然之【裴司士見尋】詩:「廚人具雞黍,稚子摘楊梅」。借「楊」為「羊」以對上句之「雞」字。
二:字形之雙關:以字形之分合,作為語意之雙關。如王維【春日與裴迪過新昌里訪呂逸人不遇】詩:「到門不敢題凡鳥、看竹何須問主人」。「題凡鳥」之典出自【世說新語】簡傲篇:「嵇康與呂安善,每一相思,千里命駕,安后來,值康不在,喜(康弟)出戶延之,不入,題『鳳』字于門上而去。喜不覺,猶以為欣。康返,解之曰:『此凡鳥也』」按:呂安所書『鳳』字,字面雖稱贊,而實乃譏之也,此為字形之雙關。

    三:詞義之雙關:就一字或一詞之本意,而引出所欲表達之另一意。如賈島之【客喜】詩:「鬢邊雖有絲,不堪織寒衣」。由「鬢邊絲」引作「蠶絲」解。又李義山之【天涯】詩:「鶯啼如有淚,為濕最高花」。將「啼」字引為「啼哭」之義,而衍出淚濕之情狀。又如張九齡之【詠竹】詩:「高節人相重,虛心世所知」。「高節」與「虛心」,表面上雖是詠竹,其真意卻為歌詠「高人、雅士」之節操與襟懷。又如杜甫【古柏行】:「志士幽人莫怨嗟,古來才大難為用」。「才大」二字,表面上關顧題目「古柏」,實際乃用以喻人也。
    代字:代字于詩之修辭法,亦極為常用之一種。一首詩之能否化腐朽為神奇,端看代字功夫。董季棠先生之【修辭析論】中分「借代」為七類,而黃永武先生于【字句鍛煉法】一書中則分「代字法」為二十三種,兩氏持論角度稍有不同,然皆可供讀者作為修辭之參考。現略述于下:【修辭析論】中之借代法:
一:以事物之特征或標幟借代事物。如:
九天閶闔開宮殿,萬國衣冠拜冕旒(王維: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)

以「衣冠」代表官吏,「冕旒」代表天子,即是以標幟借代事物。
誓掃匈奴不顧身,五千貂錦喪胡塵;(陳陶:隴西行)

以「貂錦」借代為戴貂皮帽穿錦袍之戰士。
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;(杜甫: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)

「朱門」為富貴人家之標幟,此處借代為富貴之家。
二:以事物之所屬或所在借代事物。如:
甲第紛紛厭梁肉,廣文先生飯不足;(杜甫:醉時歌)

「甲第」乃指居住于甲第內之公卿富戶,以所在借代事物。
一聲已動物皆靜,四座無言星欲稀;(李頎:琴歌)

以「四座」借代為四座上之人。
三:以事物之作者或產地借代事物,如:
何以解憂,唯有杜康;(曹操:短歌行)

杜康」原為古之釀酒者,此處借代為酒。
四:以事物之質料或工具借代事物,如:
汝陽三斗始朝天,道逢曲車口流涎;(杜甫:飲中八仙歌)

「曲」原為釀酒之原料,此處借代為酒。
田園寥落干戈后,骨肉流離道路中。(白居易:望月有感)

「干戈」為作戰之工具,此處借代為戰爭。
五:部分借代為全體,如:
六軍不發無奈何,宛轉娥眉馬前死;(白居易:長恨歌)

「娥眉」借代為女人,指楊妃。
過盡千帆皆不是,斜暉脈脈水悠悠;(溫庭筠:望江南詞)

以「帆」代船,部分代全體。
六:特定和普通相代。如:
夜月荷鋤村犬吠,晨星叱犢山沉霧;(鄭燮:田家四時苦樂歌)

「犢」為小牛,此處借代為牛,以特定代普通。
千巖競秀,萬壑爭流;(晉書:顧愷之傳)

    千萬泛指眾多,非必定為「千」、「萬」也。以定數代不定數,亦是以特定代普通,定數代不定數,自古習用以久,然至清人汪中始為點明,在其【述學釋三九】上篇云:「凡一、二之所不能盡者,則約之『三』以見其多,三之所不能盡者,則約之『九』以見其極多,此言語之虛數也。史記『管仲三仕三見逐于君;田忌三戰三勝;范蠡三致其千金』,此不必果為三,故知『三』者虛數也。楚辭『雖九死其未悔』,死不能九也,漢書云:『若九牛之一毛;腸一日而九回』,此不必限以九也,故云『九』者虛數也。推之十百千萬等,亦復如是,學古者通其言語,則不謬其文字矣」。
七:以具體代抽象。如:
渡頭余落日,墟里上孤煙;(王維:輞川閑居贈裴迪)

以「落日」代夕陽之余光。又如:
古木無人徑,深山何處鐘;(王維:過香積寺)

以「鐘」代鐘聲,皆是以具體代抽象。另如:
但愿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:(蘇軾:水調歌頭)

「嬋娟」為美好之形容,此處借代為明月,即是以抽象代具體。
以上為【修辭析論】中所闡述之借代方法。下面再節述黃永武先生于【字句鍛煉法】中之代字法:

【字句鍛煉法】中之代字法:

    一:以蘊藉字代直率字:蘊藉者含蓄有余之意也,其妙處在于語盡而意不盡,意盡而情不盡。如同寫別夢,趙令畤【錦堂春】詞作「重門不鎖相思夢,隨意繞天涯」;岑參作「枕上片時春夢中,行盡江南數千里」;王漁洋之【花草蒙拾】即謂趙詞勝于岑詩,蓋前者含吐不露,后者率直道盡也。又如同寫泛舟,「只恐雙溪蚱蜢舟,載不動許多愁」即較「八槳別離船,駕起一天煩惱」為蘊藉,因后者徑露無遺也。陳亦峰【白雨齋詞話】中亦云:「后人為詞,好作盡頭語,令人一覽無余,有何趣味?」揆諸為詩做文,亦復如此。

    二:以生動字代平庸字:所謂生動者,為一改平板著實之記述,而作生氣蓬勃之描繪,使人物情態躍然紙上。如王荊公于【百家詩選】評云:「老杜之『無人覺來往,疏懶意何長』,下得『覺』字大好;又『暝色赴春愁』,下得『赴』字大好,若下『見』字、『起』字,即為小兒語,人誰不能到」。足見吟詩要一字兩字工夫。(杜詩詳注)

    三:以空靈字代板滯字:所謂空靈者,即是不落實跡,反之質直黏著,則陷于板重而不靈動。如孟浩然【過故人莊】詩「待到重陽日,還來就菊花」句,刻本有脫去「就」字者,眾人之中,或補「醉」字,或補「賞」字,或補「泛」字,或補「對」字,后得一善本,始知為「就」字,眾皆佩服「就」字最妙。(見【楊升庵詩話】)(按:黃評為:「用醉、賞、泛、對諸字,含意只局限于游賞,情趣不夠,而「就」字卻可包涵上面四字之意,且使菊花與我有相親之意,能使雅人之懷抱,高士之風情,充分顯現,特含瀟灑流逸之情致)

    四:以自然字代生硬字:生硬晦澀乃是詩文之病,漢王充【論衡】書解篇云:「文貴乎順合眾心,不違人意,使百人讀之莫譴,千人聞之莫怪」。即是主張自然純熟。然自然并非平淡,必須含有深致方屬上乘。謝榛【四溟詩話】云:「僧處默【勝果寺】詩『到江吳地盡,隔岸越山多』。陳后山煉成一句『吳越到江分』,或謂簡妙勝原作,然余以為陳詩『到』字未穩,若改『吳越一江分』方為天然」。黃按:『到江吳地盡』之『到』字自然,『吳越到江分』之『到』字,即有斲削痕跡。改『到』為『一』,始變生硬為自然。(本則煉字章亦見)

    五:以新辟字代熟見字:李笠翁【窺詞管見】云:「文字莫不貴新,不新可以不作」。將習常之陳言,剽竊模擬,久之令人生厭。必須自出機杼,涉筆成趣,方饒情味。然創新往往易流于險怪,故又云:「琢句煉字,雖貴新奇,然亦須新而妥、奇而確,妥與確總要不越一理字」。如子夜歌『開窗取月光』句,妙在『取』字,蓋『取』字雖新,不悖理也。又如杜甫【漫興】詩『二月已破三月來,漸老逢春能幾回』。以『破』代『殘』,句法雖拗,造語甚新,如用『殘』字則熟見無奇矣。

    六:以跖實字代虛泛字:就詩文之風神而論,自以空靈超脫為上。然就繪景摩狀而言,則須化抽象為具體,以實物字代替虛字,方能使景物浮現目前,歷歷可睹。如張橘軒詩「富貴儻來良有命,才名如此豈長貧」句。元遺山改「儻來」為「逼人」、「此」為「子」,盛如梓【庶齋老學叢談】評曰:「如光弼臨軍,旗幟不易,一號令之,而精采百倍」。按「儻來」、「如此」,稍涉虛泛,改為「逼人」、「如子」,義有專屬,確切不移,故能深切有味。

    七:以大方字代寒酸字:大方者,在體格上反纖巧,在造意上反寒酸,在用詞上反鄙俗之謂,概詩文乃作者之心畫與心聲,文詞風格足以征見性情。宋吳處厚【青箱雜記】云:「山林草野之詞,其氣枯碎;朝廷臺閣之文,其氣溫縟。晏元獻詩但說『梨花院落,柳絮池塘』,自有富貴氣象。李慶孫等每言『金玉錦繡』,視之仍乞兒相」;史達祖詞中喜用「偷」字,其東風第一詞:「巧沁蘭心,偷黏草甲」;【夜合花】詞:「輕衫未攬,猶將淚點偷藏」。【綺羅香】詞「做冷欺花,將煙困柳,千里偷催春暮」;雖云巧,然并不大方,故周止庵【論詞雜著】云:「梅溪詞中喜用『偷』字,足以定其品格矣」。

    八:以諧合字代隔礙字:諧合乃是求取字詞間之統一與協調。協調得好,則脈理貫聯,文從字順。協調不好,則片段支離,隔礙難通。如唐張蠙詩「殘雪未銷雙鳳闕,新春先入五侯家」。劉績易「殘」為「霽」,易「新春」為「春風」而攘為己作,并因此得名。(朱彝尊【靜志居詩話】)黃按:「新春」不能「入」,與「入」字隔礙,且失之抽象,「春風」則可入,而意更具體也。
九:以曲指字代直斥字:或因避尊長之名,或謙述自身之事,或避免忌諱之言辭,而以曲折之字辭代之,是謂曲指。【禮記】曲禮:「君使士射,不能則辭以疾,言曰『某有負薪之憂』」。孔穎達疏曰:「不直云疾而云負薪者,若直云疾則傲慢,故陳疾之所由,明非假也」。又如【戰國策】:「一旦山陵崩,長安君何以自托于趙?」高誘注云:「山陵喻尊高也,崩喻死也」。黃按:不敢明斥,故改云山陵;諱言死,故曰崩,是皆曲指之例。

    十:以遠嫌字代犯忌字:此法略同于前述之「以曲指代直斥之法」,而嚴重則甚之。蓋因一國有一國之忌諱;一時有一時之忌諱。陳輔之【詩話】載:「蕭楚才知溧陽縣,張乖崖作牧,一日召食,見公幾案有一絕云:『獨恨太平無一事,江南閑殺老尚書』。蕭為改『恨』為『幸』字,公出,視稿曰:『誰改吾詩?』左右以實對。蕭曰:『與公全身,公功高位重,奸人側目之秋,且天下一統,公獨恨太平何耶?』公曰:『蕭弟,一字師也!』黃按:獨恨太平,觸犯時忌。改『恨』為『幸』,方能遠嫌。(本則煉字章亦見)
十一:以當理字代悖理字:凡為文賦詩,不僅論說之詩文,需要理勝。即抒情敘事,于遣詞設采方面,亦需考其理之所在,辨其義之所宜。王貞白作【御溝】詩云:「一派御溝水,綠槐相蔭清;此波涵帝澤,無處濯塵纓」。貫休謂其中一字未妥,后貞白改「波」為「中」,與貫休所見相同。(見計有功【唐詩紀事】)黃按:題為【御溝】,溝中難以成波,改為「中」字,于理乃當。又如張橘軒詩:「半篙流水夜來雨,一樹早梅何處春?」元遺山為改「一樹」為「幾點」。(見盛如梓:【庶齋老學叢談】)黃按:既云「一樹」,已有定處,又問「何處」?于理相乖。改為「幾點」,與上句通作一句,意謂水中飄來幾點梅花,問春在何處?于理不悖,又富情韻。(本則煉字章亦見)
十二:以變換字代重出字:重出者同字相犯之謂,文家忌其相同,而變換字面以避重出,詩家于此尤甚。如杜甫詩「昨日玉魚蒙葬地,早時金碗出人間」。楊樹達引漢武故事,知茂陵中取出者為玉杯,又引【南史】沈炯表奏云:「甲帳珠簾,一朝冷落,茂陵玉碗,遂出人間」。杜詩即用此故事,所以改「玉碗」為「金碗」者,為避上文之「玉」字也。因「玉魚」之「玉」字不能改易,遂改「玉碗」為「金碗」。(正三按:此與上一章刻意重出者不同)
    十三:以別義字代同義字:同字相犯謂之犯重,同義相犯亦稱犯重。同義之犯重,又可分為字法(或稱形式)之犯重,與字義之犯重二種。字法之犯重如陳文惠【杭州喜江南梅度支至】詩:
公望當年最得君,畫圖城郭喜同群;
門前碧浪家家海,樓上青山寺寺云;
松下玉琴邀鶴聽,溪邊臺石供僧分;
情多景好知難盡,且倒金樽任半醺。

    紀曉嵐于【瀛奎律髓刊誤】云:「門前樓上,松下溪邊,字法太復」。蓋義雖有別,形式犯重,亦是一病。申言之,即詩中相鄰之兩聯,其句型之詞性,有部分雷同。亦即所謂「并頭、并腳,腰斬也。又如杜甫之【又呈吳郎】:
堂前撲棗任西鄰,無食無衣一婦人;
不為困窮寧有此,祇緣恐懼轉須親;
即防遠客雖多事,便插疏籬卻是真;
已訴征求貧到骨,正思戎馬淚沾巾。
    詩中「不為」、「祇緣」、「即防」、「便插」、「已訴」、「正思」等詞,上字同為副詞,下字同為動詞。且同置于每句之頂節位置,稱之為「并頭」。(如同在字尾則稱為「并腳」,如同在字中,則稱為「腰斬」或「斷腰」)皆屬字法之犯重。又如唐司空曙【賊平后送人北歸】詩:
世亂同南去,時清獨北還;
他鄉生白發,舊國見青山;
曉月過殘壘,繁星宿故關;
寒禽與衰草,處處伴愁顏。
    近人喻守真氏謂「律詩最宜講究,八句要不盡相同」。尤以其中二聯,句法不得重復。本詩二聯,動詞皆置于第三字,句法又都是二一二,且四個名詞之上字,又都是形容詞。明王世懋【藝圃擷余】指唐人詩中,多此種毛病。謂「在彼正不自覺,今人用之,能無受人揶揄,此即四言一法也」。張高評教授亦云:「此種句法,單調呆板,缺乏抑揚生姿之妙」。
    至于字意之犯重,如耿湋【贈田家翁】詩「蠶屋朝寒閉,田家晝雨閑」句,謝榛【四溟詩話】以為「朝、晝」二字合掌,為改「朝」為「春」,并倒裝成「田家閑晝雨,蠶屋閉春寒」,以為如此可逼唐人。黃按「朝」、「晝」同意相犯,改「朝」為「春」,不但義類相隔不犯,亦能點明村居景象。又如元薩天錫(都剌)詩「地濕厭聞天竺雨,月明來聽景陽鐘」句。虞道園以「聞、聽」二字意重,引唐人「林下老僧來看雨」句,改「聞」為「看」。(明俞弁【山樵暇語】。正三按:煉字章引顧嗣立【寒廳詩話】語,意同)黃按:「聞」字與「聽」字,同義相犯,改「聞」為「看」,既不犯重,又有出處,且使音調更美。又如康伯可【題慧力寺招風亭】句云:「啼鳥一聲春晚,落花滿地人歸」。王德升以「啼鳥一聲,落花滿地」幾乎犯重,不如各更一字,作「幽鳥、殘花」則無可議者。(宋曾敏【行獨醒雜志】) 黃按:王氏之意謂,既云「一聲」自是啼鳥,既云「滿地」必為落花,故云幾乎犯重。改為「幽鳥」、「殘花」平添情韻不少。
    十四:以切題字代虛泛字:大凡一篇佳作,其中字詞必是相因依、相含吐、相關聯、相照應。皆以題旨為綱領,故凡支離浮泛之字,必以緊切題意之字以代換之。如楊一清詠【元宵】詩有「愛看冰輪明似鏡」句,明世宗以為與詠中秋月詩相類,為其改成「愛看金蓮明似月」。(朱彝尊【靜志居詩話】) 黃按:「似鏡」、「如圭」皆用以詠秋月,「金蓮」為燈燭之名,【事類賦】引無名氏詩「誰將萬斛金蓮子,撒向皇都滿地開」,即記上元燈節事。楊氏題詠元宵,自以「金蓮」較為切題。又如齊己【早梅】詩:「前村深雪里,昨夜數枝開」。鄭谷以為「數枝」非早,不如改為「一枝」(唐詩紀事)。黃按:題為【早梅】,用「一枝」方切「早」字。又如袁枚【落花】詩「無言獨自下空山」句,邱浩亭以為「空山」應是「落葉」,而非「落花」。應改「空」為「春」(隨園詩話)。按「空山」于落花題面不切,改為「春山」始當。(本則煉字章亦見)
    十五:以對稱字代差半字:詩中對仗,凡詞性有偏差,或輕重不能悉稱者,前人稱之為「差半字」。為求對仗工穩,須以輕重悉敵之字以替換之。如唐人「夜琴知欲雨,晚簟覺新秋」句,尹文端公(尹繼善雍正朝進士)以為「新秋」二字為現成語,「欲雨」二字非現成語,相差半字,遂改下句為「晚簟恰宜秋」,「宜」字方對「欲」字。(隨園詩話) 黃按:「新秋」二字已慣用成復詞,而「欲雨」為二單字,上下不稱,改「晚簟恰宜秋」方穩。(本則煉字章亦見)
    十六:以異邊字代聯邊字:劉勰【文心雕龍】練字篇云:「聯邊者,半字同文者也。狀貌山川,古今咸用,施于常文,則齟齬為瑕。如不獲免,可至三接。三接之外,其字林乎?」黃叔琳注云:「按三接者,如張景陽【雜詩】:『洪潦浩方割』,沈休文【和謝宣城】詩:『別羽汛清源』等,三接之外如曹子建【雜詩】:『綺縞何繽紛』,陸士衡【日出東南隅】行:『璚佩結瑤璠』五字聯邊者四,宜乎其有字林之譏也」。故綴字屬篇宜加揀擇。
    十七:以聲響字代聲啞字:江慎修【音學辨微】云:「詩賦駢體,固須辨平仄。實時文對偶,亦必平仄協調,方有聲響。散文亦要平仄相間,音始和協」。而曾文正公亦云:「聲調鏗鏘,乃文章第一妙境」。可見音節聲響,在文章中之重要。前人以聲響字代聲啞字之例極多,如杜甫【春宿左省】:「不寢聽金鑰,因風想玉珂」。【英華集】于「寢」字作「寐」。黃生【杜說】中云:「本言不寐,改為寢字方響」。又如袁枚【送黃宮保巡邊】云:「秋色玉門涼」,蔣心余云:「門字不響,應改關字」(隨園詩話)。黃按:聲響與聲啞之分,與音之清濁、洪細、發送收等,均所關及。如上句「寢」字,「七稔」切,屬「清」母,為送氣聲。「寐」字「彌二」切,屬「明」母,為收聲;「關」字「古還」切,屬「見」母,為發聲;「門」字「莫奔」切,則屬「明」母,為收聲。陳澧于【切韻考】外篇云:「發聲者,不用力而出者也,送氣者,用力而出者也。收聲者,其氣收斂者也。送氣者,用力而出,故其字多響。發聲者,雖不用力,因其聲外出,故仍比收聲之字為響。

    前述為黃氏論代字法之要者,此外尚有「以雅馴代俚俗」、「以清健代軟弱」、「以通曉代生僻」、「以穩妥代齟齬」、「以得體代鄙俗」、「以含情代悖情」諸法,限于篇幅,不作贅述,讀者可參閱【字句鍛煉法】,即得其詳。
    以上為修辭法之大略,文學與藝術之學習歷程,皆是先模仿而躋于創作。初學者入其法而有所得,則必求出其法而無所礙。豪杰之士,貴在能自樹立。故本篇只供隅反,讀者熟悉其法,卻不一定得墨守其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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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6]常住居民I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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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19-5-22 10:04 | 只看該作者
林正三 《詩學概要》第九章:造句




第九章:造句

句型
句法
歷代詩家之論造句

    前章論及文章之組成,乃是積字成詞,綴詞成句,稽之詩詞亦然。綜觀近體詩之特性,為每首有一定之句數與字數。至于如何于此有限且固定之字句中,表達最豐富之情感與意念,即是詩人于遣詞造句,所應追求之目標。目前坊間有關詩學之書籍,于造句之章,皆僅及于句型,而鮮少論及句法。本章乃分兩部,使讀者于句型之外,亦能領略句法之要。

句型

    句型即是詩句之組織型態,五言詩有「上一下四型」如:
地–猶鄹氏邑,宅–即魯王宮;(唐玄宗:經魯祭孔子而嘆之)
名–豈文章著,官–應老病休;(杜甫:旅夜書懷)
露–從今夜白,月–是故鄉明;(杜甫:月夜憶舍弟)
竹–喧歸浣女,蓮–動下漁舟;(王維:山居秋暝)
喜–無多屋宇,幸–不礙云山;(杜甫:茅堂檢校收稻 按:此稱十字句,蓋兩句合言一事,缺一不可,故亦稱流水對)
青–惜峰巒過,黃–看橘柚來;(杜甫:放船)
秋–應為紅葉,雨–不厭蒼苔;(李商隱:寄裴衡)
五字之中,意義與文法分成上下兩節。第一字自成一節,而下四字另成一節,意義相互聯貫。此型之第一字應為名詞、代名詞或狀詞,第二字應為動詞、副詞、介詞之類,煉字應煉第二字。
上二下三型
古木–無人徑,深山–何處鐘;(王維:過香積寺)
客路–青山下,行舟–綠水前;(王彎:次北固山下)
泉聲–咽危石,日色–冷青松;(王維:過香積寺)
明月–松間照,清泉–石上流;(王維:山居秋暝)
白日–依山盡,黃河–入海流;(王之渙:登鸛雀樓)

此種句型之第二字,應為名詞。
上三下二型
夜郎溪–日暖,白帝峽–風寒;(杜甫:十月一日)
松風吹–解帶,山月照–彈琴;(王維:酬張少府)
郡邑浮–前浦,波瀾動–遠空;(王維:漢江臨泛)

此類句型有一特點,即是有倒裝之傾向,兩節顛倒讀之亦可。
上四下一型
星臨萬戶–動,月傍九霄–多;(杜甫:春宿左省)
白發千莖–雪,丹心一寸–多;

此類句型,第五字自成一節,且多為形容詞或動詞。
七言詩之句型有「上一下六型」如:
江–動將崩未崩石,松–浮欲盡不盡云;
晨–搖玉佩趨金殿,夕–奉丹書拜瑣闈;(王維:酬郭給事)

此類句型,其第一字之意義獨立,應用名詞或形容詞,而與下六字之意義,乃是互相連貫,煉字宜煉第二五字。
上二下五句型
朝罷–香煙攜滿袖,詩成–珠玉在揮毫;(杜甫:奉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)
盤飧–市遠無兼味,樽酒–家貧只舊醅;(杜甫:客至)
秋水–纔深四五尺,野航–恰受二三人;(杜甫:南鄰)
鴻雁–不堪愁里聽,云山–況是客中過;(李頎:送魏萬之京)

上二字成為一節,下五字成為一節,此種句型,煉字應煉第五字。第二例亦有做成三頓式者即:
盤飧–市遠–無兼味,樽酒–家貧–只舊醅;(杜甫:客至)

上三下四句型
漁人網–集澄潭下,估客船–隨返照來;(杜甫:野老)
靜愛竹–時來野寺,獨尋春–偶過溪橋;(歐陽修)
此類句型,第三字皆為名詞,煉字應煉第四字。韋居安【梅澗詩話】云:「七言律詩有上三下四格,謂之『折腰句』。樂天守吳門日,【答客問杭州】詩云:『大屋檐多裝雁齒,小航船亦畫龍頭』。歐陽公詩:『靜愛竹時來野寺,獨尋春偶過溪橋』;盧贊元【雨】詩云:『想行客過溪橋滑,免老農憂麥隴干』;劉后村【衛生】詩云:『采下菊宜為枕睡,碾來芎可入茶嘗』;【胡琴】詩云:『出山云各行其志,近水梅先得吾心』。皆此格也」。
上四下三型
香飄合殿–春風轉,花覆千官–淑景移;(杜甫:紫宸殿退朝口號)
自去自來–堂上燕,相親相近–水中鷗;(杜甫:江村)

上五下二型
永夜角聲悲–自語,中天月色好–誰看;(杜甫:宿府)
五更鼓角聲–悲壯,三峽星河影–動搖;(杜甫:閣夜)

一三三句型
風–卻有情–偏動竹,雨–渾無賴–不饒花;
燕–知社日–辭巢去,菊–為重陽–冒雨開;
門–通小徑–連芳草,馬–飲春泉–踏淺沙;

一四二句型
鳥–在寒枝棲–影動,人–依古堞坐–禪深;
詩–懷白閣僧–吟苦,俸–買青田鶴–價偏;

二二三句型
含風–翠壁–孤云細,背日–丹楓–萬木稠;

二四一句型
河山–北枕秦關–險,驛樹–西連漢畤–平;(崔顥:行經華陰)
藍水–遠從千澗–落,玉山–高并兩峰–寒;(杜甫:九日藍田崔氏莊)

    楊萬里【誠齋詩話】云:「唐律七言八句,一篇之中,句句皆奇;一句之中,字字皆奇。古今作者皆難之。如老杜【九日】詩云:『老去悲秋強自寬,興來今日盡君歡』;不徒入句便字字屬對。又第一句頃刻變化,纔說悲秋,忽又自寬,以自對君甚切。君者君也,自者我也。『羞將短發還吹帽,笑倩旁人為正冠』;將一事翻騰作一聯。又孟嘉以落帽為風流,少陵以不落為風流,翻盡古人公案,最為妙法。『藍水遠從千澗落,玉山高并兩峰寒』;詩人至此,筆力多衰。今方且雄杰挺拔,喚醒一篇精神,自非筆力拔山,不至于此。『明年此會知誰健,醉把茱萸仔細看』。則意味深長,悠然無窮矣」。
三一三句型(亦稱雙折式)
滄海月–明–珠有淚,藍田日–暖–玉生煙。(李商隱:錦瑟)
鳳凰樂–奏–鈞天曲,烏鵲橋–通–織女河。
漁人網–集–澄潭下,估客船–隨–返照來。(杜甫:野老)

    此種句型亦可作上三下四句型論。
    以上所介紹之句型,乃是以組成詩句之詞性與語氣分類,與詩之平仄音節并無關聯。蓋同一詩中之句型,總須有所變化。尤其律詩中對仗之兩聯,及絕詩中承轉部分,如為同一句型與詞性,即犯所謂「并頭」、「并腳」與「腰斬」之病。(即前章所述「形式上之犯重」)于今且以唐人之詩為例,說明如下:
酬張少府 王維
晚年–唯好靜,萬事–不關心;
自顧–無長策,空知–返舊林;
松風吹–解帶,山月照–彈琴;
君–問窮通理,漁歌–入浦深。

    頷聯為上二下三句型,頸聯為上三下二句型。頷聯之名詞,在每句之第五字,頸聯之名詞,在第二、五字。頷聯之第二字為動詞,而頸聯則為第三、四字。如此錯綜變化,方為佳構。又如:
月夜憶舍弟 杜甫
戍鼓–斷人行,秋邊–一雁聲;(秋邊一作邊秋)
露–從今夜白,月–是故鄉明;
有弟–皆分散,無家–問死生;
寄書–長不達,況乃未休–兵。

    頷聯為一四句型,頸聯為二三句型。頷聯之名詞,位于第一、四字;頸聯之名詞,位于第二字。如此方為合式,而不至于形成「并頭」、「并腳」與「腰斬」之病。至于七言詩如:
行經華陰 崔顥
岧峣–太華–俯咸京,天外–三峰–削不成;
武帝祠前–云–欲散,仙人掌上–雨–初晴;
河山–北枕秦關–險,驛樹–西連漢畤–平;
借問–路旁名利客,何如此處學長生。

    頷聯為四一二句型,頸連為二四一句型。頷聯之名詞「武帝祠、仙人掌、云、雨」與頸聯之「河山、驛樹、秦關、漢畤」等,相互錯開,方不至缺少變化而平淡無奇。

句法
前述為組成詩句之句型,以下再介紹組成詩句之句法,詩句之組成,大都以兩句為一段落,兩句相互間之語氣與句法,可分直貫、問答、及呼應三種,試析于下:
直貫式句法:此種句法上下兩句之語氣一氣呵成,即上句所表達之意思尚不完全,須由下句補足。此種句法亦稱「十字句」或「十四字句」。如:
無為在歧路,兒女共沾巾。(王勃:送杜少府之任蜀州)
聞道黃龍戍,頻年不解兵;(沈佺期:雜詩)
明朝望鄉處,應見隴頭梅。(宋之問:大庾嶺北驛)
地下若逢陳后主,豈宜重問后庭花?(李商隱:隋宮)
劉郎已恨蓬山遠,更隔蓬山一萬重。(李商隱:無題)
洛陽親友如相問,一片冰心在玉壺。(王昌齡:芙蓉樓送辛漸)
鴻雁幾時到?江湖秋水多。(杜甫:天末懷李白)

謝榛【四溟詩話】云:「若『鴻雁幾時到?江湖秋水多』之句,意在一貫,又覺閑雅不凡矣」。此類句法與下例之「問答式句法」,大都為律詩之首聯或末聯,或者是絕句之前半或后半。
問答式句法如:
涼風起天末,君子意如何?(杜甫:天末懷李白)
何因不歸去?淮上對秋山。(韋應物:淮上喜會梁川故人)
為問元戎竇車騎!何時返旆勒燕然?(皇甫冉:春思)
莫是長安行樂處,空令歲月易蹉跎?(李頎:送魏萬之京)
丞相祠堂何處尋?錦官城外柏森森。(杜甫:蜀相)

    此種句法,乃是將所欲表達之意念,以疑問之語氣顯示出來,使詩文激起波瀾,以引起讀者注意,并給與讀者懸想之空間。至于有無答案則非關緊要,或者答非所問而將語意蕩開,給予讀者更廣闊之欣賞范圍,此類情況,亦所常見。
呼應式句法:此種句法,乃是下句與上句,必須有深切之關聯。如:
紅顏棄軒冕,白首臥松云;
醉月頻中圣,迷花不事君;(李白:贈孟浩然)
星垂平野闊,月涌大江流;
名豈文章著,官應老病休;(杜甫:旅夜書懷)
千尋鐵鎖沉江底,一片降幡出石頭;
人世幾回傷往事,山形依舊枕寒流;(劉禹錫:西塞山懷古)
秋草獨尋人去后,寒林空見日斜時;
漢文有道恩猶薄,湘水無情吊豈知;(劉長卿:長沙過賈誼宅)
    此類句法,大都用于律詩之頷聯與頸聯,且都屬對仗句型。然絕詩或律詩之前后兩聯,亦有用之者。
    此外,另有一種特殊之句法,即顛倒字、詞之順序,以使平淡無奇之言辭產生變化,造成去熟生新之效果,稱之為「倒裝」。如:
風勁角弓鳴,將軍獵渭城;(王維:觀獵)
照順序應為「將軍獵渭城,風勁角弓鳴」。此詩前后易位,先出現「風勁角弓鳴」之場景與聲響,再補述「將軍獵渭城」之故事。畫面突出而有力。又如:
花近高樓傷客心,萬方多難此登臨;(杜甫:登樓)
施補華【峴傭說詩】云:「杜甫『花近高樓傷客心,萬方多難此登臨』;起得沉厚突兀,若倒裝一轉作『萬方多難此登臨,花近高樓傷客心』;便是平調,此秘訣也」。又如:
裙拖六幅湘江水,髻挽巫山一段云;(唐:李群玉:同鄭相并歌妓小飲戲贈)

    原詩應為「六幅裙拖湘江水,一段髻挽巫山云」。為了遷就平仄格律,而倒裝詞句,連詞性之對偶尚且不顧。另有非因平仄之關系,而刻意倒裝者,能使人產生耳目一新之效果。如:
香稻啄余鸚鵡粒,碧梧棲老鳳凰枝;(杜甫:秋興之八)
    原句應為「鸚鵡啄余香稻粒,鳳凰棲老碧梧枝」;平仄完全相同,之所以倒裝成句者,蓋為增強語勢,構成勁健之筆力也。釋惠洪【冷齋夜話】:「老杜云:『香稻啄余鸚鵡粒,碧梧棲老鳳凰枝』;舒王云:『繅成白雪桑重綠,割盡黃云稻正青』;鄭谷云:『林下聽經秋苑鹿,江邊掃葉夕陽僧』;以事不錯綜,則不成文章。若平直敘之,則曰:『鸚鵡啄余香稻粒,鳳凰棲老碧梧枝』;以『香稻』于上,以『鳳凰』于下者,錯綜之也。言『繅成』則知白雪為絲,言割盡則知黃云為麥也」。
又李東陽【麓堂詩話】云:「詩有倒字倒句法,乃覺勁健。如杜詩『風簾自上鉤』、『風窗展書卷』、『風鴛藏靜渚』,『風』字皆倒用」。(按此類為「倒字」法,前述諸例,則為「倒句」之法)
    綜前所述,皆為有關造句之方法。此外,再摘錄前人論作詩造句之詩話,以供參考。

歷代詩家之論句法

梅圣俞嘗語余曰:「詩家雖率意,而造語亦難,若意新語工,得前人所未道者,斯為善也。必能狀難寫之景,如在目前;含不盡之意,見于言外,然后為至矣」。賈島云:「竹籠拾山果,瓦瓶擔石泉」;姚合云:「馬隨山鹿放,雞逐野禽棲」等,狀山邑荒僻,官況蕭條,不如「縣古槐根出,官清馬骨高」;為工也。余曰:「語之工者固如是,狀難寫之景,含不盡之意,何詩為然?」圣俞曰:「作者得于心,覽者會以意,殆難指陳以言也。雖然,亦可略道其彷佛。若嚴維「柳塘春水漫,花塢夕陽遲」。則天容時態,融合駘蕩,豈不如在目前乎?又若溫庭筠「雞聲茅店月,人跡板橋霜」;賈島「怪禽棲曠埜,落日恐行人」。則其道路辛苦,羈愁旅思,豈不見于言外乎?」(歐陽修:六一詩話)

    作詩貴雕琢,又畏斧鑿痕,貴破的,又畏粘皮骨,此所以為難也。李商隱有【柳】詩云:「動春何限葉,撼曉幾多枝」,恨其有斧鑿痕也。石曼卿【梅】詩云:「認桃無綠葉,辨杏有青枝」,恨其粘皮骨也。能脫此二病,始可以言詩矣。劉夢得稱白樂天詩云:「郢人斤斲無痕跡,仙人衣裳棄刀尺;世人方內欲相從,行盡四維無處覓」。若能如是,雖終日斲而鼻不傷,終日射而鵠必中,終日行于規矩之中,而跡未嘗滯也。(葛立方:韻語陽秋)

    韓子蒼言:「作詩不可太熟,亦須令生。一味忌生語,往往不佳。東坡作【聚遠樓】詩,本合用「青山綠水」對「野草閑花」,此一句太熟,故易以「云山煙水」,此深知詩病者。余然后知陳無己所謂:『寧拙毋巧,寧樸毋華,寧粗毋弱,寧僻毋俗』之語為可信」。(魏慶之:詩人玉屑)
詩語固忌用巧太過,然緣情體物,自有天然工妙,雖巧而不見刻削之痕跡。老杜「細雨魚兒出,微風燕子斜」;此十字殆無一字虛設。細雨著水面為漚,魚常浮而淰,若大雨則伏而不出矣。燕體輕弱,風猛則不能勝,惟微風乃受以為勢,故又有「輕燕受風斜」之語。至「穿花蛺蝶深深現,點水蜻蜓款款飛」;「深深」若無「穿」字,「款款」若無「點」字,皆無以見其精微如此。然讀之渾然,全似未嘗用力。此不礙其氣格超勝,使晚唐諸子為之,便當如「魚躍練波拋玉尺,鶯穿絲柳織金梭」體矣。(葉夢得:石林詩話)

    唐僧多佳句,其琢法比物以意,而不指言一物,謂之象外句。如無可上人詩曰:「聽雨寒更盡,開門落葉深」,是落葉比雨聲也。又曰:「微陽下喬木,遠燒入秋山」,是微陽比遠燒也。用事琢句,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耳。(釋惠洪:冷齋夜話)

    山谷云:「詩意無窮,而人才有限,以有限之才,追無窮之意,雖淵明、少陵,不得工也。不易其意而造其語,謂之換骨法。規摹其意而形容之,謂之奪胎法。如鄭谷詩:『自緣今日人心別,未必秋香一夜衰』,此意甚佳,而病在氣不長。西漢文章雄深雅健,其氣長故也。曾子固曰:「詩當使人一覽語盡,卻意有余,乃古人用心處」。荊公【菊】詩云:「千花百卉凋零后,始見閑人把一枝」;東坡云:「萬事到頭都是夢,休休,明日黃花蝶也愁」;又李翰林曰:「鳥飛不盡暮天碧」,又曰:「青天盡處沒孤鴻」;其病如前所論。山谷【達觀臺】詩曰:「瘦藤拄到風煙上,乞與游人眼豁開;不知眼界寬多少?白鳥去盡青天回」。凡此之類,皆換骨法也。顧況詩曰:「一別二十年,人堪幾回別」,其詩簡緩而意精確。荊公與故人詩曰:「一日君家把酒杯,六年波浪與塵埃;不知烏石岡頭路,到老相尋得幾回」。樂天詩:「臨風杪秋樹,對酒長年身;醉貌如紅葉,雖紅不是春」。東坡詩「兒童誤喜朱顏在,一笑那知是酒紅」。凡此之類,皆奪胎法也。(釋惠洪:冷齋夜話)

    詩中有俱指一物,而下句不同者,以類觀之,方見優劣。王右丞云:「遍插茱萸少一人」;朱放云:「學他年少插茱萸」;子美云:「醉把茱萸仔細看」;此三句皆言茱萸,而杜當為優。又如子美云:「魚吹細浪搖歌扇」;李侗云:「魚搖清影上簾櫳」;韓偓云:「池面魚吹柳絮行」;此三句皆言魚戲,而韓當為優。又白公云:「梨花一枝春帶雨」;李賀云:「桃花亂落如紅雨」;王勃云:「珠簾暮卷西山雨」;而王當為優。學者以此求之,思過半矣。(陳善:捫虱新語)

    東坡曰:「淵明詩初看若散緩,熟讀有奇趣。如曰:『日暮巾祡車,路暗光已夕,歸人望煙火,稚子候簾隙』。又曰:『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』。又曰:『藹藹遠人村,依依墟里煙,犬吠深巷中,雞鳴桑樹顛』。才高意遠,造語精到如此,如大匠運斤,無斧鑿痕。不知者疲精力,至死不悟」(魏慶之:詩人玉屑)

    魯直換字對句法如「只今滿座且尊酒,后夜此堂空月明」(贈別幾復);「清談落筆一萬字,白眼舉觴三百杯」(過方城尋七叔祖舊題);「田中誰問不納履,坐上適來何處蠅」(食瓜有感);「秋千門巷火新改,桑柘田園春向分」(道中寄公壽);「獨乘舟去值花雨,寄得書來應麥秋」」(送陳氏女弟至石塘河);其法于當下平字處,以仄字易之,欲其氣挺然不群,前此未有人作此體,獨魯直變之」。【苕溪漁隱】則云:「此體本出于老杜,如「寵光蕙葉與多碧,點注桃花舒小紅」(江雨有懷鄭典設);「一雙白魚不受釣,三寸黃柑猶自青」(即事次聯);「外江三峽且相接,斗酒新詩終自疏」;「負鹽出井此溪女,打鼓發船何處郎?」(十二月一日三首之二);「洲上草閣柳新暗,城邊野池蓮欲紅」(暮春三聯)。此體甚多,舉此數聯,證非魯直變之。(魏慶之:詩人玉屑)正三按:今則謂之『拗』句是也。

    詩須篇中煉句,句中煉字,此所謂句法也。以氣韻清高深渺者絕,以格律雅健雄豪者勝。故寧律不諧,而不得使句弱;寧用字不工,而不可使句俗。(王漁洋:師友詩傳錄)

    詩有格有韻,淵明「悠然見南山」之句,格高也;康樂「池塘生春草」之句,韻勝也。格高似梅花,韻勝似海棠。欲韻勝者易,欲格高者難。兼此二者,惟李杜得之矣。(陳善:捫虱新語)

    李嘉佑詩「水田飛白鷺,夏木囀黃鸝」;王摩詰但加「漠漠、陰陰」四字,而氣象橫生。江為詩「竹影橫斜水清淺,桂香浮動月黃昏」;林君復改二字為「疏影」、「暗香」以詠梅,遂成千古絕調。二者所謂「點鐵成金」也。若寇萊公化韋蘇州「野渡無人舟自橫」句,為「野水無人渡,孤舟盡日橫」,已屬無味。而王半山改王文海「鳥鳴山更幽」句,為「一鳥不鳴山更幽」,直是死句矣。學詩者宜善會之。(顧嗣立:寒廳詩話)
    五言絕句自五言古詩來,七言絕句自歌行來。此二體本在律詩之前,律詩從此出,演令充暢耳!有云絕句者,取律詩之半,或絕前四句,或絕后四句,或絕首尾各二句,或絕中二聯。審爾!斷頭刖足為刑人而已,不知誰作此說,戕人生理。自五言古詩來者,就一意中圓凈成章,字外含遠神,以使人思。自歌行來者,就一氣中駘蕩靈通,句中有余韻,以感人情。修短雖殊,而不可雜冗滯累則一也。又作詩但求好句,已落下乘,況絕句只數語,拆開作一俊語,豈復成詩。「百戰方夷項,三章且易秦;功歸蕭相國,氣盡戚夫人」。恰似一漢高祖謎子,擲開成四片,全不相通。如此作詩,所謂佛出世亦救不得也。(王夫之:姜齋詩話)

    歷代以來論詩之作伙矣,僅摘數則以為參考,讀者細心翫究,自能得其要領。古人云:「學詩之道無他,多讀、多作、多商量是也」,所謂「操千曲而后曉聲,觀千劍而后識器」,應不誣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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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6]常住居民I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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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19-5-22 10:07 | 只看該作者
林正三 《詩學概要》第十章:琢對




第十章:琢對

對仗之種類
對仗之方法
歷代詩家之論對仗

對仗亦稱「對偶」或「儷詞」。即是將相似或相反之意思,用相同之字數和筆法以構成華美之詞句。由于漢字為方塊文字,且一字一音,最適宜構成相對之詞句。故對仗為我國文學特有之修詞方法。無論詩、賦、詞、曲或四六駢文,對仗往往占有極為重要之地位。劉勰【文心雕龍】儷辭篇開宗明義即云:「造化賦形,肢體必雙,神理為用,事不孤立。夫心生文辭,運裁百慮,高下相須,自然成對……」。以人體之四肢來形容對偶之相稱,最是切確不過。對仗之好處為勻稱、平衡、圓滿及兼具映襯之效用。律詩中之「頷、頸」兩聯,原則上必須對仗,以避免八句中語氣過于雷同(參閱第八章一六一、六二頁)。在文法上,過于單調即變成枯燥乏味。然其中仍有某些變例。試舉例于下:

一:全篇不對者如李白之【夜泊牛渚懷古】:
牛渚西江夜,青天無片云;
登舟望秋月,空憶謝將軍;
余亦能高詠,斯人不可聞;
明朝掛帆席,楓葉落紛紛。

楊慎【升庵詩話】云:「五言律八句不對,太白、浩然集中有之,乃是平仄穩貼古詩也。僧皎然有【訪陸鴻漸不遇】一首云:『移家雖帶郭,野徑入桑麻;近種籬邊菊,秋來未著花;到門無犬吠,欲去問西家;報道山中去,歸來每日斜』。雖不及太白之雄麗,亦清致可喜」。

二:全篇僅頸聯相對,頷聯不對,而以十字敘一事者,謂之「蜂腰格」如:賈島之【下第詩】:
下第唯空囊,如何住帝鄉;
杏園啼百舌,誰醉在花旁;
淚落故山遠,病來春草長;
知音逢豈易,孤棹負三湘。

三:起聯成對而頷聯不對者,稱「偷春格」,謂似梅花之先偷春光而放也。如:
寒食月 杜甫
無家對寒食,有淚如金波;
斫卻月中桂,清光應更多;
仳離放紅蕊,想象顰青娥;
牛女漫愁思,秋期猶渡河。

四:全詩唯結聯不對,前三聯皆對者如:
登高 杜甫
風急天高猿嘯哀,渚清沙白鳥飛回;
無邊落木蕭蕭下,不盡長江滾滾來;
萬里悲秋長作客,百年多病獨登臺;
艱難苦恨繁雙鬢,潦倒新亭濁酒杯。

五:全首唯起聯不對,其余三聯皆對者如:
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杜甫
劍外忽傳收薊北,初聞涕淚滿衣裳;
卻看妻子愁何在,漫卷詩書喜欲狂;
白日放歌須縱酒,青春作伴好還鄉;
即從巴峽穿巫峽,便下襄陽向洛陽。

他如絕詩,則對可不對亦可,起承相對或轉結相對,皆無所限制。

對仗之種類

至如論及對仗之種類則眾說紛紜,無一定之標準。劉勰之【文心雕龍】舉出言對、事對、正對、反對等,其儷詞篇云:「言對為易,事對為難,反對為優,正對為劣」。又云:「言對者,雙比空詞者也;事對者,并舉人驗者也;反對者,理殊趣合者也;正對者,事異義同者也。長卿【上林賦】云:『修容乎禮園,翱翔乎書圃』,此言對之類也;宋玉【神女賦】云:『毛嬙鄣袂,不足程序;西施掩面,比之無色』,此事對之類也;仲宣【登樓賦】云『鐘儀幽而楚奏,莊舄顯而越吟』此反對之類也;孟陽【七哀】云:『漢祖想枌榆,光武思白水』,此正對之類也。凡偶辭胸臆,言對所以為易;征人之學,事對所以為難也。幽顯同志,反對所以為優也;并貴同心,正對所以為劣也。又以事對,各有反正,指類以求,萬條自昭然矣。張華詩稱『游雁比翼翔,歸鴻知接翮』;劉琨詩曰:【宣尼悲獲麟,西狩泣孔丘】。若斯重出,即對句之駢枝也。是以言對為美,貴在精巧;事對所先,務在允當。若兩事相配,而優劣不均,是驥在左驂,駑為右服也。若夫事或孤立,莫與相偶,是夔之一足,踸踔而行也。若氣無奇類,文乏異采,碌碌麗辭,則昏睡耳目。必使理圓事密,聯璧其章,迭用奇偶,節以雜佩,乃其貴耳」。【詩苑類格】引唐上官儀言曰:「詩有六對,一曰正名對,天地日月是也;二曰同類對,花葉草芽是也;三曰連珠對,蕭蕭赫赫是也;四曰雙聲對,黃槐綠柳是也;五曰迭韻對,彷徨放曠是也;六曰雙擬對,春樹秋池是也」。又云:「詩有八對,一曰的名對『送酒東南去,迎琴西北來』是也;二曰異類對『風織池間樹,蟲穿草上文』是也;三曰雙聲對『秋露香佳菊,春風馥麗蘭』是也;四曰迭韻對,『放蕩千般意,遷延一介心』是也;五曰聯綿對『殘河若帶,初月如眉』是也;六曰雙擬對『議月眉欺月,論花頰勝花』是也;七曰回文對『情新因意得,意得逐情新』是也;八曰隔句對『相思復相憶,夜夜淚沾衣;空嘆復空泣,朝朝君未歸』是也。
后人于對偶之名目,則愈析愈詳,愈分愈細,日人遍照金剛于其【文鏡秘府論】一書中,掇集唐人不同之對仗名目,共分二十九種之多。而近人張正體先生于【詩學】一書則分對仗為「平頭對、合璧對、垂珠對、拱璧對、隔句對、聯璧對、互成對、實字對、虛字對、流水對、雙聲對、迭韻對、交股對、渾括對、假借對、同類對、巧變對、無情對、問答對、雙聲迭韻對」等二十種。然不論何種分法,約言之,不外乎「工對」者如天對地、日對月、春對秋、朝對暮、山對水、大對小、遠對近、有對無、來對去……再次為「鄰對」者如天文類對地理類、文事類對文物類、飛禽類對走獸類等,最寬者為「詞性對」,如名詞與名詞相對,狀詞與狀詞相對,動詞與動詞相對等。

詩中屬對,貴在自然,宜避免雕斲之病,妙手偶得之天然工對固佳,然如求工太過而刻意雕琢,殊失自然之妙,詩家所謂斧鑿痕是也。或者變成同義相對,如「室」對「房」、「別」對「離」、「住」對「宿」等,兩句同一意思,即詩家所謂「合掌」之病。唯于數目、顏色、方位、人名、地名等專有名詞則必須成對,不得馬虎。如運用典故或成語,則其中字面、型態亦須銖兩悉稱方為穩當。至若詩鐘與對聯則更為嚴格,且初學亦應由工對作起,技巧方能純熟。

對仗之方法

論及對仗之方法,不論選擇何種對仗形式,皆必須注意如何構思,如何用字、措詞、造句,詩意方能貫串。其詞意方面,有取其相對者,如:「悲」對「喜」、「善」對「惡」、「新」對「舊」等,有取其相似者,如「天長」對「地久」、「父慈」對「子孝」等,有取其相關者,如「江風」對「海霧」、「狂風」對「驟雨」、「珊瑚」對「玳瑁」、「青草地」對「白云天」等。然詞性方面,宜取其相同者方能成對。我國文法上之詞性,共分九種,稱之為「九品詞」。其中名詞、代名詞為實字類,其它動詞、狀詞(形容詞)、副詞、介詞、連詞、嘆詞、助詞等為虛字類。亦有將動詞與狀詞列入實字類者。詩中所用以名詞、代名詞、動詞、狀詞居多,副詞、介詞、連詞較少,至如嘆詞與助詞等則更少。對偶即是一聯兩句之中,其句型與詞性之排列相同也。如:名詞對名詞,動詞對動詞,狀詞對狀詞。且其詞句之組成型態,亦應相同。如單字詞與單字詞相對,雙字詞與雙字詞相對,三字詞與三字詞相對等。于今且將前人常用之對法,舉其可為模范者,說明于下,以為初學者之參考。

一:實字對如:
九天閶闔開宮殿,萬國衣冠拜冕旒;(王維: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)
旌旗日暖龍蛇動,宮殿風微燕雀高;(杜甫:和賈至早朝大明宮)
詩中對仗以實字居多,故稱為「實字對」。

二:虛字對如:
若教解語應傾國,任是無情亦動人;
聚散有期云北去,浮沉無計水東流;
詩中對仗以虛字居多,故稱為「虛字對」。

三:錯綜對如:
香稻啄余鸚鵡粒,碧梧棲老鳳凰枝;(杜甫:秋興八首之八)
柳絮打殘連夜雨,桃花吹散五更風;
此種對法,即前章所謂之「倒裝句」法。

四:連珠對如:
樹樹皆秋色,山山惟落暉;(王績:野望)
江天漠漠鳥雙去,風雨時時龍一吟;(杜甫:滟滪)
無邊落木蕭蕭下,不盡長江滾滾來;(杜甫:登高)
客子入門月皎皎,誰家搗練風凄凄;(杜甫:暮歸)
此即「迭字」對法。

五:人物對:
黃公石上三芝秀,陶令門前五柳春;
欲舞定隨曹植馬,有情應濕謝莊衣;
對中以「人物」之典故為主軸。

六:鳥獸對如:
玄豹夜寒和露隱,驪龍春暖抱珠眠;
旅夢亂隨蝴蝶散,離魂潛逐杜鵑飛;
詩中對仗以「鳥獸」為主軸。

七:數目對如:
百年莫惜千回醉,一盞能銷萬古愁;
有時兩點三點雨,到處十枝五枝花;
八:巧變對如:
鳥去鳥來山色里,人歌人哭水聲中;(杜牧:題宣州開元寺水閣)
此即重出句法之對(亦即張正體氏所謂之「拱璧對」者)
九:隔句對:
昨夜越溪難,含悲赴上蘭;
今朝逾嶺易,抱笑入長安。
此即第一句與第三句相對,而第二句與第四句相對。此種對法,又稱扇對格。【苕溪漁隱叢話】云:「律詩有『扇對格』,第一與第三句對,第二與第四句對。如杜少陵【哭臺州司戶蘇少監】詩云:『得罪臺州去,時危棄碩儒;移官蓬閣后,谷貴歿潛夫』。東波【和郁孤臺】云:『邂逅陪車馬,尋芳謝朓洲;凄涼望鄉國,得句仲宣樓』。又唐人絕句,亦用此格,如『去年花下流連飲,暖日夭桃鶯亂啼,今日江邊容易別,淡煙衰草馬頻嘶』之類是也」。

十:互成對:
黃葉仍風雨,青樓自管弦;(李商隱:風雨頷聯)
江流天地外,山色有無中;(王維:漢江臨泛)
四年三月半,新筍晚花時;
胡越書難到,存亡夢豈知;
無情有恨何人見,月冷風清欲墜時;
三分割據紆籌策,萬古云霄一羽毛;(杜甫:武侯祠)
畫圖省識春風面,環佩空歸月下魂;(杜甫:明妃村)
桃花細逐楊花落,黃鳥時兼白鳥飛;(杜甫:曲江對酒)

此種對法亦稱「句中自對」,如首例句中之「風雨」自對,「管弦」自對,而「風雨」又與「管弦」成對,「黃葉」與「青樓」亦各自成對。沈德潛【說詩晬話】云:「對仗固須工整,而亦有一聯中本句自為對偶者,五言如王摩詰:『赭圻將赤岸,擊汰復揚舲』;七言如杜必簡:『伐鼓撞鐘驚海上,新妝袨服照江東』;杜子美『桃花細逐楊花落,黃鳥時兼白鳥飛』之類,方板中求活,時或用之」。又洪邁【容齋續筆】云:「唐人詩文,或于一句中自成對偶,謂之當句對。蓋起于【楚辭】『蕙烝蘭藉,桂酒椒漿;桂棹蘭枻,斲冰積雪』。自齊粱以來,江文通庾子山諸人亦如此」。【升庵詩話】亦云:「王維詩『門外青山如屋里,東家流水入西鄰』,嚴維詩『木奴花映桐廬縣,青雀舟隨白鷺濤』,皆謂之當句對」。

十一:流水對:
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;(白居易:賦得古原草送別)
唯將遲暮供多病,未有涓埃答圣朝;(杜甫:野望)
但將酩酊酬佳節,不用登臨怨落暉;(杜牧:九日齊山)

此種句法,兩句只言一種意思,且互為因果。葛立方【韻語陽秋】云:「梅圣俞五字律詩,于對聯中,十字做一意處甚多。如【碧瀾亭】詩云:『危樓喧晚鼓,驚鷺起寒汀』;【初見淮山】云:『朝來汴口望,喜見淮上山』;【送俞駕部】云:『何時鹢舟上,遠見爐峰迎』;【送張子野】云:『不知從此去,當見復何如』;【和王尉】云:『度鳥不曾下,新文誰寄評』;【晝寢】云:『及爾寂無慮,始知機盡空』。如此者不可勝舉,詩家謂之『十字格』。老杜亦時有此格,如【放船】云:『直愁騎馬滑,故作泛舟回』;【對雨】詩云:『不愁巴道路,恐濕漢旌旗』;【江月】云:『天邊長作客,老去一沾巾』。今人用之者殊少也」。

十二:問答對:
誰愛風流高格調,共憐時世儉梳妝;(秦韜玉:貧女)
永夜思家在何處,殘年知汝遠來情;

此種對法,以一問一答方式為之。然答語不可過于直率,須把詩意蕩開,方能顯出含蓄與蘊藉。

十三:借韻對:
廚人具雞黍,稚子摘楊梅;(孟浩然:裴司士見尋。廚一作庖)
根非生下土,葉不墜秋風;
住山今十載,明日又遷居;
因尋樵子徑,為到葛洪家;

此種對法,乃是借同音字以為對仗。如借「楊」為「羊」,以對出句之「雞」字,借「下」為「夏」,以對下句之「秋」,借「遷」為「千」,以對上句之「十」字,及借「子」為「紫」,借「洪」為「紅」,而琢成對仗。明俞弁【逸老堂詩話】云:「【天廚禁臠】有琢句法中假借格,如『殘春紅藥在,終日子規啼』;以『紅』對『子』。『住山今十載,明日又遷居』以『十』對『遷』。【朱子儋詩話】謂其論詩近于穿鑿。余謂孟浩然有『庖廚具雞黍,稚子摘楊梅』;以『雞』對『楊』。老杜亦有『枸杞因吾有,雞棲奈爾何?』以『枸』對『雞』。韓退之云『眼昏長訝雙魚影,耳熱何辭數爵頻』;以『魚』對『爵』。皆是假借,以寓一時之興。唐人多有此格,何謂穿鑿哉?」

十四:虛實對:
舳艫爭利涉,來往接風潮;(孟浩然:訪天臺)
舳艫為實字,來往為虛字;利涉為虛字,而風潮為實字。如此相對,稱為「虛實對」,亦有以「交股對」目之者。

十五:交股對:
春深葉密花枝少,睡起茶多酒盞疏;(王安石)

出句之第四字「密」,對下句第七字之「疏」;出句第七字之「少」,對下句第四字之「多」。如此交互相對,稱之為「交股對」。「裙拖六幅湘江水,髻聳巫山一段云」亦同于此類。釋惠洪【冷齋夜話】載介甫詩云:「春深葉密花枝少,睡起茶多酒盞疏」。「多」字當作「親」字,世俗傳寫之誤。洪之意,概欲以「少」對「密」,以「疏」對「親」。予作荊南教官,與江朝宗偶論及此,江云:「惠洪多妄誕,殊不曉古人詩格」。此一聯以『密』對『疏』字,以『多』字對『少』字,正交股用之,所謂蹉對法也」。

十六:渾括對:
伯仲之間見伊呂,指揮若定失蕭曹;(杜甫:武侯祠)
「伯仲之間」與「指揮若定」,在字面上雖不甚工整,然整聯看來,意思卻銖兩悉稱。如此只對意不對字面者,稱之為「渾括對」。

十七:逆挽對:
此日六軍同駐馬,當時七夕笑牽牛;(李商隱:馬嵬)
回日樓臺非甲帳,去時冠劍是丁年;(溫庭筠:蘇武廟)

沈德潛【說詩晬話】云:「溫李擅長,固在屬對精工,然若工而無意,譬之剪彩為花,全無生韻,弗尚也。義山『此日六軍同駐馬,當時七夕笑牽牛』;飛卿『回日樓臺非甲帳,去時冠劍是丁年』。對句用逆挽法,詩中得此一聯,便化板滯為跳脫」。

以上為絕句與律詩之對偶型態,與屬對方法,至于排律之對偶,則除首聯與末聯不對外,中間不論句數多寡,皆須用對。此為近體詩運用對偶之準則,至于古體詩,則對與不對,固無一定之限制,縱有對句,亦極其自由。可毋庸贅述。以下再摘錄數則前人有關琢對之詩論,以供讀者參考。

歷代詩家之論對仗

   律詩重在對偶,妙在虛實。子美多用實字,高適多用虛字,惟虛字極難,不善學者失之。實字多,則意簡而句健,虛字多,則意繁而句弱。趙子昂所謂兩聯宜實是也。(謝榛:四溟詩話)

   開寶諸賢七律,以王右丞、李東川為正宗。右丞之精深華妙,東川之清麗典則,皆非他人所見。然門徑始開,尚未極其變也。至大歷十才子,對偶始參以活句,盡變化錯綜之妙。如盧綸:「家在夢中何日到?春來江上幾人還?」劉長卿:「漢文有道恩猶薄,湘水無情吊豈知?」劉禹錫「懷舊空吟聞笛賦,到鄉翻似爛柯人」;白居易:「曾犯龍鱗容不死,欲騎鶴背覓長生」。開后人諸多法門,即以七律論,究當以此種為法,不必高談崔顥之【黃鶴樓】,李白之【鳳凰臺】,及杜甫之【秋興】、【詠懷古跡】諸什也。至若許渾、趙嘏而后,則又惟講琢句,不復有此風格矣。(洪亮吉:北江詩話)

   近人論詩者,皆謂偶對不切則失之麤;太切則失之俗。如江西詩派所作,慮失之俗也,則往往不甚對,是亦一偏之見爾。老杜【江陵詩】云:「地利西通蜀,天文北照秦」;【秦州詩】云:「水落魚龍夜,山空鳥鼠秋」;「叢篁低地碧,高柳半天青」;【豎子至】云:「柤梨且綴碧,梅杏半傳黃」。如此之類,可謂對偶切矣!又何俗乎?如「雜蕊紅相對,他時錦不知」;「磨滅余篇翰,平生一釣舟」之類,雖對偶不求太切,然未嘗失格律也,學詩者當審此。(葛立方:韻語陽秋)

   荊公云:「凡人作詩,不可泥于對屬。如歐陽公作【泥滑滑】云:『畫簾陰陰隔宮燭,禁漏杳杳深千門』。『千』字原不可以對『宮』字,然若當時作『朱門』,雖可以對,而句力便弱耳!(王直方詩話)

   對偶語出于詩賦,然西漢、盛唐皆以意為主,靈活不滯。唯沈約、許渾一流人,以取青妃白,自矜整煉,大手筆所不屑也。宋人則又集古句為對偶,要亦就彼法中改頭換面,其陋一也。(王夫之:姜齋詩話)

    吳雷發【說詩菅蒯】亦云:「詩之屬對,固在工整。然間有自然成對者,雖字句稍借,正不害其為佳。今人于一二字輒多嗤點,縱非忌刻,亦是見識不廣。試觀老杜句,如『晚涼看洗馬,森木亂鳴蟬』;『紫鱗沖岸躍,蒼隼獲巢歸』;『且食雙魚美,誰看意味重』;『華館春風起,高城煙霧開』;『漢使徒空到,神農竟不知』;『霧樹行相引,蓮峰望或開』;『城郭終何事,風塵豈駐顏』;『天上多鴻雁,人間足鯉魚』;『蛟龍得云雨,鵰鶚在秋天』;又『已知出郭少塵事,更有澄江鎖客愁』『慣看賓客兒童喜,得食階除鳥雀馴』『扁舟系纜沙邊久,南國浮云水上多』『老去詩篇渾漫與,春來花鳥莫深愁』『宛馬總肥春苜蓿,將軍只數漢驃姚』『林花著雨胭脂濕,水荇牽風翠帶長』『碁局動隨幽澗竹,袈裟憶上泛湖船』『籬邊老卻陶潛菊,江上徒逢袁紹杯』『正憐日破浪花出,更復春從沙際歸』等。以今人論之,必以為欠工確。然于老杜則忽之,于后人則必刻求。如謂老杜則可,后人則不可,將厚責后人耶?是薄待老杜矣!抑姑置老杜耶?是薄待后人矣!第在作者,不可借口以為自恕耳?」

琢對之法,概如上述。讀者細味之自得其要,以下再闡述用典之方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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