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日他們照常出門,一直忙到日色西沉。巫素心拂袖替梅無隱拭了額邊的汗,勸道:“藥劑已發放大半,料已無礙,明日再來吧。”梅無隱搖頭:“明日繁事更多。”巫素心只好隨他去了。
戍亥相交,他們從最后一間“長濟坊”出來。安泰治指派了四隊精兵來接。巫素心笑道:“安大人今日這個陣仗未免也太過了些。”
梅無隱掏出塊葛巾布擦了擦手,未置一詞。
向來殷勤之下無好事,這姑娘還是太過單純。
安府正廳已是燭火通明。安泰治端坐北堂,兩側各設一案,案上魚鮮果冽,菜青酒香。管家通報后,安泰治親自到門口將梅無隱與巫素心請入座,隨后,侍女便從青銅罍中挹酒,給三人添上。
安泰治先敬了他二人一杯:“先生們辛苦!來日瘟疫平息,本郡必將上報朝廷,為二位先生請功!”
梅無隱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里,道:“功不功的,以后再提。郡守大人應該還有別的話要說吧。”
時間寶貴,他懶得廢話。
安泰治聞言,忙從堂上下到案前,向梅無隱拜了一揖,道:“先生真乃神人!安某今日確有一件萬難之事,還請先生務必出手相救!”
梅無隱起身還禮,佯作不知:“大人客氣,但問所求何事?”
安泰治嘆了一口氣,說出原委。
原來,離赤鳳鄉五里,有座鳳凰山脈,十幾年前被一伙賊人占了去,官府幾次驅剿未果。好在這伙歹徒倒也不輕易傷人性命,每次下山不過是搶些玉器古玩,所以一直以來彼此相安無事,官府也就隨了他們去。
誰知今日正午,安府忽然闖進十幾個山賊擄走了二公子,說是要拿他交換梅嶺的神醫去給山頭的弟兄們治瘟病。并揚言,明日晌午若不見神醫的影兒,便要將二公子的人頭懸于城門之上。
聽到這里,梅無隱直接說道:“大人不必憂心。我去便是。”
生死攸關,梅無隱竟答應得如此爽快,安泰治感動之余再三深拜:“多謝先生大義之舉!若能救回犬子,日后但有用上我安某之處,安某必當萬死不辭!”
“好說。”梅無隱拱手告辭,與巫素心回了俟心園,一夜無話。
第二日清早,梅無隱動身前往鳳凰山。巫素心不聲不響提著一只紅漆食盒,也鉆進馬車。梅無隱看著她,道了聲多謝。巫素心莞爾一笑:“什么時候跟我客氣起來?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唬得了旁人,可騙不了我。只怕獨自去了那賊窩子,別說救出人家二公子,連自己也要折了進去。”
梅無隱面上有些掛不住,急赤白臉地辯道:“我好歹也是學過十幾年醫理的,怎么就成了三腳貓?小師姐也忒瞧不上人!”
巫素心抿嘴一笑,從食盒中拈出塊蕓豆糕,遞到他嘴邊:“不過平白頑笑一句,怎么就當真了,這也值當生氣?虧我瞧你剛剛沒吃多少東西,還巴巴給你帶著。”
梅無隱張嘴叼住蕓豆糕,白了她一眼。
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技能不過爾爾。若沒有她,此行必定無功而返。
如今的窘境,算起來,有一半是自己開局太散漫的緣故。可惜,這世上并無后悔藥。
想要順利完成游戲進程走到終點,必定是要經歷九此一生。而他,已經失去了無限重生的機會。
他接下來的每一步,都不能再偏差半分,否則,后果難料。
“在想什么。”巫素心見他兩眼愣愣的,忍不住問道。
“嗯?”他緩過神,嘴里嚼了兩下:“這糕好吃。”
山脈綿延百余里,崎嶇難行,馬車足足跑了近一個時辰。剛下車,二人便被一伙賊人用黑布罩了頭,又繼續攀行了大半時辰,才總算停下。
頭頂的黑布被揭去,梅無隱貪婪地做了幾次深呼吸。時下雖是烈暑,山中卻綠蔭成林,空氣十分清洌濕潤。他看了看眼前的石洞,洞口上方鑿了三個字,用紅漆描得分外顯眼。
“蒼生府。”巫素心撇了撇嘴:“口氣不小。”
他們隨那伙賊人走入洞中。先不過兩間斗室洞深,沿羊腸石階越往里越顯寬綽,再經一座水上吊索后,洞內便豁然開朗。鐘乳墜空,玉階立筍,天孔投明,燈火搖曳,竟宛如水晶宮一般。
正北洞壁,砌著近兩丈寬的雕欄玉階,階上立了把石椅,椅上威風凜凜地坐著一人,虎背熊腰,橫眉闊鼻,目露精光。一群手持槍戟的褐衣人圍著他,分立于階下。
二人走上前,拱了拱手。
“哈哈!原本只想抓個治病的郎中,沒料到還主動送來個美人兒,正好給我們大當家的做夫人!”一個小嘍羅翹起大拇指向后指了指椅上人,擠眉弄眼地嚷嚷。
巫素心不語,旋手于袖下一個彈指。
一枚銀光從眾人眼前閃過,那小嘍羅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,便從階上滾落,直挺挺躺在她面前。
巫素心抬腳踩住那人肚皮,歪著頭,挑釁地瞟向椅上人。
眾匪一陣躁動。椅上人舉手向四周壓了壓,饒有興趣地盯著巫素心看了一回,轉而向梅無隱道:“沒想到二位倒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,怪我兄弟唐突了,我孫其圣代他賠個不是。”
“大當家言重了。我們既已來到貴山頭,可否先依承諾放了安二公子?”梅無隱道。
“那———可不行。”孫其圣身子向后一靠:“我二當家一日不好,他一日不能離開鳳凰山。”
“真正無賴!”巫素心罵道。
“隨姑娘怎么說,反正今天日落之前,二當家要是不能醒來,姓安的就得陪葬。”孫其圣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。“不僅他,就連你二人也休想活著離開!”話畢,一招手,一群人便上前推搡。
“少動手動腳。”梅無影晃身上前,伸出手臂,將巫素心護在身后:“先醫有云:‘夫醫道者,以濟世為良,以愈疾為善’。我與我師姐好心上山救人,你們不以禮相待也就罷了,怎還這般蠻橫?”
孫其圣露齒一笑,正要開口譏諷,猛然看見梅無影腰間系著的玉佩,不覺臉色變了變。
“都什么時候了,你還來這套酸文儒節?!”巫素心不覺好笑,斥道:“依我看,賞他們一人一根離魂針,讓他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才好!!”
“小師姐莫動氣。”梅無影壓住她的手。“醫者仁心,我們還是先把病人看了再說。”
巫素心聞言,只好收了指間已經排出的一把銀針,忍住一口氣,隨那幫山賊從洞府的側門向另一間洞府走去。
待他們走遠,孫其圣嘴角泛起詭異一笑。
須臾,一只信鴿從鳳凰山騰空飛起,向西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