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主: 霧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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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【原創小說】] 梅嶺傳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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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22-1-12 01:21 | 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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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巫素心身騎紅馬,在樹影中風馳電掣。后面的安沉信明顯被甩下一段距離。她不放心地勒住韁繩,回頭望了望。

  “我沒事。”安沉信夾緊馬肚,揚鞭追了上去。

  他們不知,就在這個三岔道口邊,剛剛結束了一場屠殺。

  八步倒鐵子鶴、沽血郎左瘼、火烈掌江冰、流風錘花恐明————江湖暗殺組織“離鏡派”中幾個門徒,身子卷餅似的被人隨意扔進渠中。黏稠的血漿從他們身上背上胸口處的血窟窿里汩汩冒出,與骯臟的溝水混合著流進不遠的田野。

  一老者蹲在渠邊,聽著兩騎蹄聲漸遠,暗暗點頭。他瞟著眼腳下幾具尸體,唾了聲:“利欲熏心!叛主者,活該得此下場。”


  話畢,揚長而去。

  夜幕籠垂,燈火闌珊,巫素心終于到達目的地。不等寒喧,她便直催促梅無隱一起進了映闌苑。

  安沉信輕撩衫擺,陪梅無隱坐于茶案兩側,在前廳侯等。


  倆人都知道,以巫素心的性子,一旦接診,她便是通宵不睡,也必要將療程做完。

  案上燭火搖曳。梅無隱分眸望去,安沉信一襲梅嶺弟子衣飾,面若銀月,玉頰緋唇,兼著白衣如雪,比起俟心園中驚若天人的初見之時,此時的他已盡脫孱弱,甚至隱約還有幾分讓人難以察覺的銳氣。

  “安公子近來可好?”數月未見,物是人非。他切切問道。

  安沉信點頭稱謝:“有勞師兄記掛。如兄所見,一切安好。”不等再問,主動又說:“此番隨巫姐姐回梅嶺,蒙嶺主不棄,不僅親自為我治愈這一身頑疾,還破例收了我作山外弟子。”

  “是么……”梅無隱有語噎喉。稍緩,他以茶代酒,與梅無隱對盞而飲:“安師弟飄逸寧人伶俐聰穎一聞百悟,師父自然對你十分偏愛。”話剛出口,就心生幾分不該拈酸的悔意。好在安沉信眼睛落在盞中打著圈圈的幾片香葉上,并未留意到他臉上的尷尬。

  安沉信提起杯蓋,輕輕撇去浮沫。


  涼弦奉上幾碟點心。二人各懷心事,良久,誰都不曾動指

  安沉信瞥了眼四周。

  其實,梅嶺數月,有關梅無隱的傳說,他縱不想聽,也已聽到好些版本。

  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,師尊竟能養在身側近二十載,其中原委外人無法探明。但她曾有意將巫素心指配于梅無隱,這倒是人盡皆知的事。后來,當梅無隱大婚請柬送達梅嶺的時候,師尊臉若冰霜,座下弟子自然誰也不敢應邀出席。

  這些原本不關他安沉信的事。但前些日子巫素心忽然收到“奔命書”,便不顧母親反對,私自逃了出來。他在旁觀察,早已洞穿她的打算。巫素心發現他尾隨,不得已,只能允他同行。

  想到此,安沉信推開茶盞,正要與梅無隱說些什么,內室木門恰時“吱”地響了聲。二人抬頭,巫素心背著手從內室跨出,向他們歪頭一笑。

  二人同時吁了口氣。

  婢女端來面盆,巫素心把手泡進熱水,邊洗邊小聲嘟噥:“都緊張什么?信不過我么。”

  “怎么會。我們只是怕你乏了。”梅無隱急忙回道。

  巫素心用干帕拍手,嘴里并不領情:“這點小事還累不著我。倒是你這位夫人,極寒極熱的東西,也是好隨意當蜜餞甜湯混吃胡喝的?鬧得不巧,神仙也是救不回來……”

  聽她說“救不回來”,梅無隱抬腿就要往內室里沖,被安沉信拉住胳膊:“師兄且慢,巫姐姐逗你玩兒呢。”

  “我可沒逗他玩兒。”巫素心白了他一眼,對梅無隱正色道:“我已經看過你下的藥方,好在你這次蒙對了七八分,總算吊住了她這口氣。如今雖說還是氣若游絲的,勉強也能救上一救。”

  梅無隱聞言跺腳:“師姐還是這般氣人!”也不管她再說什么,掙了安沉信的手就奔進內室。

  “讓他去,別管他。”巫素心對安沉信皺了皺鼻。“這么久,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。我剛施完
噬骨針,這會兒那姑娘正發著汗,這一夜呀,怕是還要嘔些瘀血腐物才能漸好。此刻進去探視敘話的,再讓人亂了心息受染外邪,到時可別又來找我!”

  后幾句,她故意沖著房門提高了些音量。

  梅無隱果然躡手躡腳退了出來。

  “我餓了。”瞧他臉色不好,巫素心這才收了頑話,推了推他:“你且安心睡去,我和信兒也該用些夕飧了。明辰三刻,我保你夫人安然無虞。”

  “如此,我先謝過小師姐。”梅無隱鐵青著臉抱了抱拳
,看眼內室,轉身便走。

  眼見家主與盼來的神醫三句倒有倆句斗著口角,幾個婢女面面相覷。安沉信自是習以為常,神態自若地與巫素心跟隨她們向南院的客房安歇。路上杏李成林,月光下花云如雪,自有一番情致。

  安沉信緩步賞玩,隨手折了枝低低擋于身前的梨枝,遞進巫素心手里。

  巫素心捏住花梗,笑道:“你呀,還是這么掐花拈朵的。”

  “春色喜人,不忍辜負。”安沉信也笑:“我雖愛這花色,卻并不輕易予人。”

  二人并肩。月色如洗,花氣如霧,璧人低語,一切恍若夢境。

  引路婢女低頭在前,大氣也不敢出。

  “入府也有幾個時辰了,倒還沒見到卿洛姑娘。”安沉信若有所思。

  巫素心掐指算了算:“再有兩三月,她該臨盆了。便是再相熟,你到底是個男子,她自然還是要避著些的。”

  “姐姐說得是。”安沉信不再爭辯。

  之前在主廳,他隱約看見廚娘穿過長廊要給東廂送燕窩。婢女跑來叮囑姨娘喜甜,要多調些槐蜜。這姨娘,應當就是卿洛。

  正室別隱他院,姨娘擇東而居,兩個女人的地位不言自明。想來,比起結發夫妻,歸根結底,梅無隱還是更疼愛卿洛。

  “姑娘,公子,請用饗。”他們走進南院,婢女吩咐小廝抬了氈墊方桌,向院中一棵杏樹下擺置幾樣葷素熱食,另上了些冷盤點心。

  巫素心和安沉信對視了一眼。很顯然,他們途中對話,被婢女們聽了進去。

  安沉信從腰間掏出幾顆小碎銀交給其中一位年長些的婢女:“辛苦各位。還得煩勞幾位姑娘去廚上討壺清酒,我好就著這佳肴美景吃上幾杯。”

  “公子客氣了。”婢女們歡天喜地領賞退下。

  院中只余他二人。萬籟俱寂,杏花樹高五十尺,花葉繁盛,風過之時,葉掀白浪,蛩聲如織。

  “信兒,你先回房……”身無旁人,巫素心一拂袖,眸光瞬間陰沉。

  安沉信只管站在她身邊,羽睫閃也未閃:“巫姐姐,這梅府的墻,看來還是不夠高啊。”仰首向空語道:“閣下既來了,此時不現身,更待何時?”

  一陣風過,但聞衣角翻動,一團黑影從屋瓦翻下,蜻蜓點水般輕落地面。

  “好輕功!”巫素心心底驚呼,面上卻毫無漣漪,她低聲咤道:“來者何人,為何三番五次與我等為難?”

  那人站在樹影中,束腰直背身姿挺括,面上半扇鏤金面具閃著冷光,手中一柄青玉長劍寒氣氳蒸。聽見巫素心問話,卻只站著,并未回應。

  見其不語,安沉信說道:“以閣下的武功造詣,這一府的護院加起來,怕也擋不上你兩個回合。閣下若當真想取我二人性命,料也不必等這許久。此時無人,予恩予怨,不妨直說。”

  未料黑衣人聞言卻一聲冷笑,以腹音相譏:“聞聽安公子伶俐聰慧,果然不虛。但這次恐怕要令公子失望了。我既來了,豈有刀不血刃之理?”

  說罷,背劍于后,提掌便劈。

  巫素心見其掌風凌厲,唯恐安沉信吃虧,急忙使出一招解云手欲化其力。但黑衣人毫不在意,腳底一個八卦移步輕松閃過。

  巫素心撲了個空,轉身再欲攻去,只見那人已一掌擊暈安沉信。她頓時
大怒,指尖排出一把銀針。

  黑衣人仿佛早已有預判,他不退反進,身若游龍般瞬間逼近。


  “近戰你討不了便宜。”腹音低啞。他一把攬過巫素心的纖腰,臂力有若千鈞。“更何況,你還總為他人分心。呵呵。聲東擊西這一招,還真是屢試不爽。”旋即一個點地,夾著她騰空而去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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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旭日東升,梅府披上一層霞光,連門前兩尊石獅都被染成柔和的金黃。

  梅無隱一夜未眠。他已去映闌苑探望多次,接近辰時,婢女眼圈烏黑地稟告他,夫人后半晌已睡得安穩。

  梅無隱心頭十斤重的磚塊終于放下一點。

  巫素心的醫術他從不懷疑。原本指著她救了柳依依順湯順水地渡過難關。沒想到一波剛平,一浪又起。

  而且水花更大。

  南院杏樹下留有一灘血跡。依安沉信所言,刺客身手深不可測,他若真想要了巫素心的命,此刻,巫素心怕早已香銷玉殞。

  聯想起巫千越冷目怒眉的神情,他不禁打了個寒戰。

  卿洛坐在妝臺邊,看著銅鏡里的梅無隱坐在角落撫額輕嘆。晨曦射進鏡面,女子姣容如花,男子容顏頹唐,畫面朦朦朧朧,竟如戲里場景。

  她玉指彎彎地理了理鬃邊幾根散開的發絲,唇角勾起一絲冷笑。

  呵。主上不早不晚,偏等巫素心將人醫好后才動手,再用一招生不見人死不見尸,讓各方都被牢牢牽制。時機真正拿捏得恰到好處。

  果然,論起算計,她始終還是及不上他半分。

  她眼中泛起深不見底的怨氣,但瞬息平息。轉身時,已是一副憂心的神色。

  走到椅邊,她右手輕撫梅無隱肩頭:“爺不用擔心。素心姑娘吉人天相,一定不會有事。”

  “嗯。”梅無隱拍了拍她的手背,抬頭對她勉強笑了笑:“還好有你。”

  她乖巧地倚他坐下,雙臂環住他的脖頸,柔聲回應:“我一直都在。”

  梅無隱小憩片刻,心底始終忐忑,干脆起身去尋安沉信。

  “師父若是知道小師姐又在我手上被擄,定不會善罷干休。”他攤了牌:“安師弟可有什么應援之法解我危機?”

  巫素心生死未卜,他張口卻只提自身禍福。安沉信低垂雙睫,遮住眸中不快,嗡聲道:“梅兄行事向來有定奪,怎么此時反倒問我?”

  梅無隱被一席話噎住,半晌不語。他總覺得哪里不對,卻又說不出到底哪里出了問題。沉思之下,忽然靈光一現,豁然開朗。

  安沉信終日守在巫素心身邊,不論巫素心去哪里,他皆寸步不離。如今出了這般天大的事,他卻如泰山崩于前而兀自巋然不動,若不是對巫素心的安危有十足把握,又怎會如此氣定神閑?

  他必是知道些什么,卻不肯告訴我。梅無隱心想。

  安沉信見他擰眉,索性把話挑明:“梅兄處境,我自是理解。我夜里已察看過樹下血跡。血入土不足盈寸,便是巫姐姐被歹人所傷,料也不會殃及性命。”

  他語氣沉著,仿佛是在敘述一件毫不關己的閑話。但在梅無隱聽來,句句都似醍醐灌頂。

  他能想到的,自己居然完全沒有想到!什么時候起,從前那個毫無主見的羸弱公子竟像變了一個人?

  安沉信并不在意梅無隱臉上現出的詫異神情,淡然一笑,將他的心事戳穿:“梅兄無非只是害怕師父降罪。既然我們私下推算巫姐姐暫時沒有性命危險,不妨對外先說巫姐姐來了府上覺得煩悶,溜出去要游玩些時日。”

  “如此甚好,甚好。”梅無隱松了口氣,臉上現出一絲羞愧。

  他已有妻妾,不久便要為人父,正是家業旺盛前途似錦之期。此時若有意外,他率先想到的,只能是全府上下的性命。

  心神一亂,難免顧此失彼,竟將巫素心的安危拋之腦后。

  他臉上微紅,嘆道:“一切因我而起。是我防護不周,一次次將小師姐置于險境。”

  安沉信沒有接話,間接默認了他的過失。梅無隱更是自責:“安師弟放心。我這就去找朗中官調用些統兵。掘地三尺,也要把那刺客給挖出來!”說完,起身告辭。

  安沉信拱手相送,回身落座,慢慢捧起案上一只烏釉云紋茶盞,輕輕啜了一口,忽然“砰”地一聲,將它狠狠砸向青石地面。

  地面頓時潑出一片蕉葉水漬。



  巫素心被黑衣人挾持進一座荒廢已久的破廟。廟前野桃雖然瘦弱,卻也開了幾朵。殿內多年無人進香,木窗封死,佛像香爐也早被人撤了去,只空蕩蕩的擺著一床一桌和零星幾件日用物件。

  巫素心擰緊眉頭。看樣子,這套家什早就為她準備好,單等她今日前來受困。
  
  她長嘆一聲。

  一路她費力偷記路標,雖有月光,奈何馬背顛簸夜色迷離,很難細辯每一處山體樹木。如今這情形,黑衣人明顯是早有預謀。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幽谷之處,又面對絕世高手,想逃脫談何容易。

  好在柳依依那邊應已無礙,否則自己這次偷溜出山,豈不白白成了千里送人頭的蠢事?

  黑衣人用鐵鏈將她鎖在床上,自己向桌邊坐下,解下束身一層外衣。

  “你要作什么!”巫素心手腳被縛,任她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。

  黑衣人像沒聽到似的,自顧自卷起腕袖。忽明忽暗的燭火照出他臂上一道長約三分的傷口。

  他從懷里掏出只瓷瓶,向傷口上灑些藥粉,撕了衣擺一截布塊將手臂包扎好,拿起黑衣穿戴整齊,又扔過來一只包袱。

  巫素心不解地盯著他。

  他坐過床邊,將包袱打開。

  里面有幾塊燒餅,還有一只油紙包著的燒雞。

  他撕下一塊雞肉遞到巫素心嘴邊。巫素心抿緊雙唇,搖了搖頭,他便送到自己嘴里吃了,又撕下一小塊燒餅重新遞到她嘴邊。

  見她還是不肯張口,黑衣人便說:“我若想毒殺你,剛剛一劍結果你豈不是更省事。”

  巫素心細思也對,乖乖把這頓飯吃了。黑衣人又給她喂些水,丟下句:“我明日再來”便反鎖上廟門。

  “喂!喂!”四野無人,山風呼嘯,就這么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只點了一支油燭的破廟里?

  開什么頑笑?

  “喂,喂——————那我要是內急怎么辦!?”

  黑衣人聽見她雙腳拍打床板的聲音,扭頭對著門縫低低地說了聲:“那就憋著!”嗖地一聲跨身上馬。

  “臭無賴!放我出去!”巫素心氣得一腳蹬向床腿,疼得自己倒抽冷氣。“你這戴著鐵頭套的丑妖怪,以后可別落我手里,否則,我一千根長針扎死你!”

  黑衣人勾唇一笑,頭也不回地打馬離開。


  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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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西郊礦山新掘一坑,蕭堯得到消息,第一時間趕了過去。

  奇貨可居。與其讓柳月亭捷足先登,倒不如自己先發制人。

  他帶著簽好的契書去見蕭亙。礙于身份不宜暴露,依舊密室相見。

  蕭亙難免又斥責他錯失柳依依這樣的大好時機。蕭堯靜靜聽他訓完,把契書鋪在桌上,淡淡問道:“父親,這生意是做,還是不做?”

  蕭亙拿過契書沉思片刻,道:“做。為何不做?”

  “柳家若得了這批貨,不等草長馬肥,戰事必將……”蕭亙一向仇視朔帝,這次居然要助他籌齊戰備平定外亂,蕭堯不禁心生疑惑。

  不料蕭亙立即壓低嗓音打斷他:“你只管按我說的辦,別的不必多問。”說罷,揮手示意他退下。

  蕭堯恭順地退出密室。臨行回頭看了眼。

  桌上的白瓷茶盞并非父親慣用款式。

  “蕭公子還真是能干,又新得了什么好生意?”蕭堯走后,一個墨色長袍從頭到腳籠住全身的男子從白玉屏風后走至椅邊坐下,漫不經心地問。

  蕭亙笑道:“不過是銀樓上的出入,倒讓小王爺見笑了。”

  長袍人曲指彈了彈衣袍沾的絲絮,道:“我想,我有必要提醒王爺。我父王與王爺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若我父王成事,王爺自然就順利坐回王位。倘若我父王一旦敗了勢……那時,王爺大志難酬不算,下場,一定比我們更慘。”

  “辰西小王爺,你這是在威脅本王嗎?”蕭亙聞言雙目怒瞪。

  慕辰西站起身,聲調依舊不急不慢:“豈敢。我只是好意提醒王爺罷了。我庫里國的勇士比牦牛身上的毫毛還要多,糧肉米酒吃喝不完。待王爺重回寶位,只需拿出一塊小小的邊域邱城,便能換得兩國永世安好,何樂不為?”

  “兩國交戰,必是生靈涂炭。王爺是心憫百姓的明主,這種情形,想必未來誰也不想見到。”他向蕭亙一拜:“父王派我來協助王爺,我一直在盡我本份。也請王爺恪守與我庫里的契約,共圖大業。”

  “那是自然。”蕭亙臉色緩和了些。“烏扎王好福氣啊。大王爺勇猛善戰,而小王爺更是智勇雙全,何愁貴國國運不盛?”

  慕辰西苦笑:”王爺抬愛了。我一個庶出的次子,哪里能和哥哥相比,將來,終究不過是哥哥麾下之臣。“ 

  “小王爺何必妄自菲薄?”蕭亙眉毛一挑,走上前附耳說道:“自古兄終弟及,天經地義。只要小王爺與我聯手,將來之事,皆有可能。”

  二人目光對視。各自打算,盡在不言中。


  才休息幾天,柳依依便鬧著要下地走走。接連遭受幾次病疴,如今病狀好轉,她心情也不由大好。只是站得久了,腳底仍會有些發虛。

  一早梅無隱就來探望。柳依依便讓浣香給梳了個迎春髻,和他一起喝了清粥,又拿出兩只香樟椅,在門口懶洋洋地倚墻坐著。

  “好久沒有曬太陽了。”柳依依嘆道。她身腰細了一圈,面色卻已比病重時紅潤不少。

  梅無隱也閉目嘆道:“是啊。好久沒有這么暖的日頭了。”他倆臂枕于腦后,以一種舒展的姿勢斜斜地半躺椅上,雙睫在晨光中微微顫動。

  樹上新筑了鳥巢,雛鳥嘰嘰待哺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梅無隱忽從夢中驚醒。“該上朝去了呀。”他倏地站起身。

  柳依依笑道:“你可是忙糊涂了,今日不是休沐?”

  梅無隱扶了扶額。他居然在柳依依面前毫無戒備地睡了過去。

  巫素心一日不找回,麻煩一日不會停止,他哪還有心思睡覺?理理發冠,他正盤算著去郎中官那兒再打探打探消息,下人來回,說是盛邦銀樓的少東家在前門候見。

  “快請。”蕭堯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,此次上門不能殆慢。

  柳依依坐于椅上,聽見“盛邦銀樓”四個字,眼睛頓時怔住了。她撐著扶手剛欲起身,一陣眩暈讓她又跌回椅上。

  “你且歇著。我過會兒再來看你。”梅無隱命人將她扶回屋內,自己則親自到門口將蕭堯迎進前廳。

  蕭堯已譴人給柳月亭遞話。但柳府回話說,柳月亭昨日正好南下經商。他想了想,干脆直接來到梅府。

  這幾個月,兩人雖同在盛京,卻也是難得一聚。乍相見,自然要寒喧一番。

  言歡片刻,蕭堯開口道:“之前在蒼生府,承梅大人與巫姑娘活命之恩,一直無以為報。今蕭某從商,手里剛得了一批珍稀礦石,正是鑄鐵的好材料,不知梅大人可有興趣?”

  梅無隱眼前一亮。之前柳月亭和他說過,物資俱備,唯獨只是兵器短缺。若鐵礦供應得上,朝廷就能順利討伐庫里,而他則能以主將之名威振朝綱。

  有戰績做基石,之后再來個頂珠繼位,還不是順理成章。

  所以蕭堯今日之言,無異于雪中送炭,梅無隱再三謝過。二人商定好契書細節,蕭堯便起身告辭。

  梅無隱轉回映闌苑,想把這事說與柳依依,但苑內卻空空如也。問了涼弦,只道夫人已離開多時。

  她能去哪兒呢。梅無隱心底狐疑,腳下卻不自主地出了梅府,向著盛邦銀樓的方向走去。

  轉角,他瞥見蕭堯的身影停在長街邊。對面站著一個臉色雪白的橘衣女子。

  “蕭公子。”女子抬起尖細的下巴,滿腹的話不知從何說起。

  蕭堯一身銀色衣衫,輕風和煦地站在春日里。他定晴看清攔路之人,微微欠了欠身:“梅夫人。近來可好?”

  “尚好……”柳依依口中喃喃尤如自語,目光恨不得陽光般籠在他臉上。

  她的確曾是個貪色女子,容貌稍丑一些的公子侯爵,便再高官厚祿,她也絕不會分眸一瞥。直到那個月夜,她完全為他傾倒,她這個眾人眼中嬌縱妄為的富家千金,終于飽受情毒。

  她對他已竭盡心力,然而終是造化弄人。如今他淵清玉絜地站在她面前,而她卻已是他口中的“梅夫人”。

  她不禁捂住胸口,“咳咳……”連退幾步。

  “你可知,你可知……”句難成句。她心中苦楚,腳下發軟,身體搖搖欲墜。

  蕭堯躊躇要不要伸手去扶,一個身影從他后面閃過,將柳依依攬入懷中。

  “夫人大病初愈,正該好好修養,何必親自來送客。”來人是梅無隱。

  蕭堯明眸微睞,點頭一笑,側身走過。

  他夫婦二人的事,他不關心。



  前刻還是日高云淡,東風一軟,午后卻下起雨來。

  巫素心倚在床榻邊,用腳撥弄著床腿邊一堆鐵鏈。雨聲中,隱約夾雜著陣陣馬蹄,她知道黑衣人又來了,趕緊把腿縮回床上。

  黑衣人帶了包桂花豆蓉糕和一壺甜酒。

  “把我手解開,我自己吃。”她瞥見今日他腰間似有寒光閃過,便撇過頭拒絕他喂食。

  大概這幾天她表現得比較順從,黑衣人點了點頭:“可以。”把手伸到她面前勾了勾:“為了防止被你扎死,你還是先把銀針交出來為好。”

  見巫素心不理會,他握住她的手腕:“怎么,姑娘是想讓我親自搜么?”手心卻被什么東西硌了下。

  他掀開她的衣袖。膩脂細腕上赫然套著兩圈男子手串。

  他不由盯著那手串愣了愣。

  “怎么,想要這手串?想要,我便給你了。”巫素心滿不在乎地說。

  黑衣人默不作聲,取出她袖中銀針,又向她腰間摸去。

  “你,你你……”巫素心又羞又氣:“你且放開我,我自己來!”

  黑衣人置若罔聞地以食指與中食插入她腰縫,搜了一圈,夾出只香囊,里面正是巫素心常用的飛針。

  “男女有別,豈可相親!”巫素心漲紅了臉。“你這狂徒……”

  黑衣人解開束在她雙手的鏈條,說道:“在下眼中,只有性命攸關,沒有狂浪污淖。姑娘若是覺得自己吃虧,我倒不介意讓姑娘輕薄回去。”

  巫素心一聽,怒道:“抓我在先,戲我在后,是可忍,孰不可忍!”撿起鏈條便欲向黑衣人揚去。

  黑衣人眼疾手快,旋手點向她肋下兩處穴位,巫素心頓覺肩頭一軟,手里鐵鏈落地,叮當作響。

  黑衣人嘆了口氣:“姑娘……好烈的性子。”起身走到桌邊,拿過吃食遞給她:“好好活著,切莫想著做什么蠢事。”

  “別再想從我手心逃走。”他背過身,向門外走去。

  巫素心聽他走遠,臉上浮起一絲得意。

  她從身后掏出枚青銅腰牌。這是剛才她故意與他糾纏時,從他腰間偷來的。

  銅牌掌心大小,墜著墨綠穗子。一面陰文刻著“離鏡”,一面的“令”字為陽。

  “離鏡……”巫素心摸著上面的字,眉頭緊緊皺了起來。

  傳聞這個情報組織的報價可不低。

  他竟是離鏡門門主?




點評

我劇情感覺推得太慢了,我得每一集加字數,加快揭密  發表于 2022-4-13 23:11
黑衣人身份明了了,下一節故事情節該如何走向?  發表于 2022-4-13 15: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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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22-1-12 01:22 | 只看該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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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浣香等一眾下人被梅無隱趕到苑外站著,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。

  明明之前倆位主子還是談笑風生,出了趟門,回來后便一個臉色鐵青,一個臉色慘白。

  庭苑深深,墻外的花一朵挨著一朵,馨香熱烈。

  初春時,花匠擔來兩筐花苗,柳依依一眼看中幾株碧葉紅莖,吩咐花匠將它們全種在自己苑外。她悄聲問花匠花名,柳依依聽見,便說,此花名喚買笑花,因古有妃子黃金百兩買此花博君主一笑,故此得名。

  她雖是個婢女,卻也聽得出夫人話里幾分落寞。

  自大婚后,東院那位盛寵不斷,西苑卻孤僻清冷。柳依依將此花種在墻外,迎著誰,盼著誰,府里下人自然議論。

  好在夫人雖不肯曲顏諂媚,主子卻肯將就俯低。二人關系漸漸和緩,連輿并席秉燭夜談,倒也恩愛有加。

  今日卻不知何事,又生間隙。

  浣香不解。

  夫婦之道男女之情,她一個未出閣的下人都能了解幾分,怎么這位夫人卻偏偏要逆著主子的心意呢。

  屋內,梅無隱看著伏在案邊一言不發的柳依依,氣不打一處來。

  “你便再是對他……也總不該在長街攔人去路!”他背起手,右拳捏得咯咯作響。“多少人眼睛看著!你讓我顏面何存?!”

  柳依依懶得理他,扭頭沖著墻。

  “新婚當晚我就對你說過,你既入了我梅府的門,便最好絕了其他心思!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么?”見她仍是不理,他雙眉擰到一處,聲調漸高:“我處處對你忍讓,你別越來越過份!他蕭堯到底為你做過什么,讓你對他這么戀戀不忘?”

  “無非是那一張臉,便這么輕易勾了你的魂!難道我對你不好么,難道我就長得如此不堪,難道我比他……”他越說越急。

  “你不是他!”柳依依忽然直起身尖叫著打斷他。“你不是他!況且,你也未必對我真心交好!”

  “你別忘了,你我之間訂過契約,你對我這點好處,無非只是想利用我們柳家鞏固自己朝中地位!”柳依依在他的言語刺激下,言辭也逐漸激烈:“是!這小小的映闌苑,你也曾夜夜留宿,但我們并沒有夫妻之實!反正我們遲早也是要和離的,更何況今日,我并沒有做什么令梅府蒙羞的事,你憑什么管我!”

  如果說之前梅無隱還能克制,但“和離”二字徹底激起他心底怒氣,也不管她病體方愈,上前便一把將她拽起抵在墻邊低吼,鼻尖幾乎要貼近她的。“你再說一遍!你方才說要與誰和離!”

  “你!我要與你和離!”他沉重的呼吸熱氣一下一下噴在她耳畔,她掙扎道:“你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么!”

  “你打量我不知道是誰向我下藥??你打量我不知你為了包庇她,向所有人欺瞞下我的病因?你打量我不知這滿屋你賞下的東西,都只是為了堵住悠悠口實?你處處與我逢場作戲,如今,又憑什么言之鑿鑿地讓我絕了旁的心思!”

  柳依依越說越覺身子發冷,喉頭漸漸哽住:“只因為我素來什么都不說,你便可以視我為物件,可以任你排譴拿捏……你當我是什么?”

  梅無隱怔住。

  成親后,她一改之前大小姐作派,無論府里給她送來什么衣飾飲食,她都不卑不亢照單全收。從前出行香車隨行百馬,王孫公子一呼百應,如今卻甘于守在這小小院落,不急不求,人前人后,始終一副甘之自怡的神情。

  他自然知道,她是沖著與他“和離”后的自由,才忍下這一切。而他曾經又何嘗不是?

  但后來……與她獨處的夜晚,他漸漸發覺,她的脾氣好像也并非如表面那般矯橫。甚至,還有一絲絲憨頑可愛……他開始偷偷留意她在燈下練習女工的神情,閱讀她那堆無聊的話本,甚至與她討論戲里戲外的世事雜情。

  她從不撒嬌,也沒有卿洛那種略一偏首便嫵媚自生的風情。但是,在她面前,他更像自己。

  沒有防備,不必顧及,不用花言巧語地啜哄。完完全全的自己。

  所以他只管做自己想做的,從沒考慮過她是否也會和他一樣。

  如今看來,是他錯了。原來,她心底有那么多隱忍的忿懣,每一份每一縷,都是自己的自私與忽略撕扯出來的碎片。

  他看著她發紅的眼圈,胸口傳來一陣電擊過的疼痛。

  “你我只是契約關系!”柳依依忽然哭了,也不知是因為委屈,還是被他死命制于墻角的疼痛。“你既有費心呵護之人,又憑什么阻止我去愛蕭公子?”

  “你住口。”梅無隱盡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,心疼與憤怒交織在一起,他的身體也控制不住抖動起來,按在她肩頭的大手不自覺更用力了些。“不許再提他。你再愛他也是枉費,他心中根本無你。”

  “他心中無我又怎樣!”柳依依犟強地伸手把臉上的淚水一把擦去。“總比你明明不愛,卻又處處假裝…………唔……”

  梅無隱的唇落狠狠堵在她柔軟的唇瓣上揉磨。她伸手欲推,手又被他緊緊攥進手心。

  意識騰空。兩顆心都在砰砰狂跳。

  許久,他才緩緩放開了她。

  柳依依大口大口喘著粗氣。

  剛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,她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。

  唇上的疼痛一點一點襲來。她漸漸恢復了些神智。

  他吻了她?他居然吻了她?

  “你混蛋!”她撲過去,拳腳雨點般在他身上踢打:“我要去告訴爹爹,讓他撤回所有戰備物資!我要與你和離,今天,立即,馬上!”

  “隨便!”梅無穩嗡聲道。他努力使語氣語調保持平穩:“戰資要撤便撤。但是和離嘛——你死了這條心。”說罷,大步跨出房間。

  卿洛去了花園散步。梅無隱回到東廂,獨自坐在椅上,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唇,不禁泛起一絲笑意。

  像被電擊過的酥麻。和著心跳的甜蜜。

  但是不久后,這份甜蜜卻被對卿洛的內疚吞噬——他居然在卿洛身懷六甲之時,對另一個女子動了心。

  是的,動心。他確定他動了心。

  想起柳依依單薄地站在長街店鋪的影子里,向蕭堯欲說還休的一幕,他的指甲恨不能掐進肉里。

  她只能是他的。這一生,這一輩子,只能歸他一人。這一念頭在他雙唇覆向她的那一刻,不容他細思,就已清晰又明確。

  誰也別想把她從他身邊奪走。契約?契約是個什么東西,不過就是一張破紙!

  至于蕭堯……梅無隱低眉一笑。

  那個男人早已心有所屬,對他構不成任何危脅。這一點,他比誰都看得清楚。

  只是卿洛……他剛剛昂揚起來的歡欣逐漸低沉,但很快,又變得清朗澄明———一夫二妻,古來有之,他既活在游戲設定中,又何必用現實的道德思維去禁錮自己?

  他放下壓在心頭的枷鎖,頓覺身心輕松,忙命人吩咐廚房,晝食可多備些酒水,他要與安沉信痛飲幾杯。

  下人卻回話道,安沉信剛才來找過他,因沒見到人,就匆忙留了口信,說是也要出門游逛幾日,讓他勿念。

  梅無隱點頭。

  這孩子向來與巫素心交好,想是放心不下,自個兒去尋她了。


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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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了這么久沒寫,今天從頭看了看,意興闌珊。。。。看來,接下來該撥亂反正,轉變下思路
晦澀的部分給它嚼爛,挖的坑也該一個一個填上了。
文字不能太擰。易懂才能共情。



35

  入夜。盛邦銀樓。

  一襲黑衣從外墻翻身而入,腳尖點地,縱身沒入后院。

  “是誰?”院衛眼見一團風影閃過,左右看了看,卻不見人,不由驚呼。

  “嗤。”蕓娘嘲笑地搖了搖頭,托著堪堪沏好的熱茶走向正院二樓的一間房前,輕叩幾下。“公子,是我。”

  “進。”

  清冷矜貴的聲音。

  不過推門的工夫,黑衣早已換成月白長衫。面具摘下,赫然一張顛倒眾生的韶容玉面。

  視線相對,蕭堯眸光冷竣。蕓娘勸誡的話在喉間滾了兩滾,換作了協商語氣:“公子,下次在離鏡門中挑個穩妥的去罷了。素心姑娘聰穎,您親自處理,萬一……”

  蕭堯眼刀睨去,語氣冷若寒冰:“此事除了你我,若傳出半點風聲,格殺勿論。”

  蕓娘倒吸口冷氣,趕緊抿唇退出。

  自家公子什么都好,就是一遇上素心姑娘的事便失了理智,有些油鹽不進。

  身份若提前被揭露,這么多年的苦心謀劃,豈不付諸東流?

  在門前嘆了回氣,蕓娘轉身離開。

  聽腳步走遠,蕭堯撫案坐下。

  在離鏡門中找人?呵呵。他還沒那么低智。


  他父親絕對不會想到,他這個平素寡言少語不堪重用的兒子,竟在弱冠之年聚集起江湖上一等一高手,創辦起幫人消災滅禍的離鏡門。雖是以販賣消息與武力接生意,但離鏡門自有離鏡門的規矩。敚攘越貨不接,謀財害命不接,欺良霸善不接。

  但前段時間,父親竟打出價五千兩白銀私下收買了幾個門中高手想鏟除巫素心——僅這私下交易,就已壞了他離鏡門的規則。

  如今門中那幾個心懷不軌之徒已被羅楓伏法,但保不齊仍有余黨。此事還須徹底清楚。短期內,不宜在動用門中力量。

  蕭堯眉尖微緊。

  既然父親不顧父子親情,不顧自己一再請求,幾次三番失約,那就別怪他出手了。

  當下,他將巫素心能藏便藏,倘父親執迷不悟再派獵手,屆時,他也不介意劍鋒飲血,率部屠覆四方。

   一邊思忖,一邊伸手摸向腰間。

  ……

  門主令不見了。

  細一思量,他略略勾唇,眼底爬上一絲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笑意。

  那只小狐貍。詭計多端啊。

  幸虧他身上帶了只百草藥囊。不然,以巫素心的行醫直覺,很大可能靠氣味就能嗅出他。畢竟小樹林一戰,她曾說,他“腌"入味了……蕭堯耳尖忽地熱到發燙,旋即想到發現她手腕上他送她的珠串時,她那句“想要,我便給你了”,面上表情又轉冰寒。

  他的東西,她就這么不在意,隨意什么陌生人都能輕易相送!

  案上,茶已半溫。蕓娘屋外靜侍,哪敢進去打擾他半分。



  安沉信尋訪巫素心多日,始終毫無音信。



   整個梅府,只有一個人內心竊喜。

  那個醫女不在,倘如現在,映闌苑那位再“一不小心”又出點什么事的話……

  卿洛臉上浮出一絲冷笑。

  雞鳴不過兩遍,她便命人熬了桂花黍米粥和幾碟精致點心來西苑請安。

  “何須如此。”柳依依語氣與神態一樣寡淡。“自我嫁入梅府,從未有晨昏定省這些繁文縟禮。從前沒有,以后,也不必有。”

  言下之意,彼此井水不犯河水,最好不要再有什么交集。她柳依依即使再不聰明,也并沒有傻到耳聾眼瞎的地步。誰害了她,她心知肚明。

  “姐姐還在怪我么?”卿洛上前拽了拽柳柳依依的衣角,眼里沁起一片水霧:“上次給姐姐吃的內力丹,真的是妹妹的傳家之寶。妹妹原只想幫姐姐調理身子,沒想到好心辦了錯事……都怪洛兒蠢鈍,還請姐姐責罰!”

  咚一聲,她重重跪在地上,也不顧孕腹艱難,俯身在青磚上連磕幾個響頭:“看在洛兒年少無知的份上,求姐姐原諒妹妹吧!”

  柳依依咬了咬唇。

  那丹藥梅無隱親自查驗過,并無毒性。她即使想追究她的責任,也確無實證。更何況她身懷六甲,又極受梅無隱寵愛,她便真想治她,頂多也就是個無心之罪,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不過罰上幾日閉門思過。

  “罷了,起來吧。”柳依依懶于和她周旋,便說道:“既是無心之失,便下不為例。”停了停,又說:“你雖是梅府小娘子,到底還沒有擺過酒席。等以后過了明面,再以姐妹相稱不遲。”

  下人掩唇而笑。夫人這話說重不重,說輕,也著實不輕。

  聘則為妻,奔則為妾。卿洛小娘子雖身負盛寵,但若嚴格論起來,無席之姻,若爺不待見,還真的連妾的地位都不如。

  卿洛感受到眾人眼底的無聲嘲諷,起身低頭立在一邊聽訓,恨得指甲都能掐斷。

  她柳依依算什么東西!這當家主母的地位,若自己張口,哪里還有她的位置!原就是自己不要的,她才撿了個便宜去,如今還有臉用來拿捏她?

  卿洛撫挲自己渾圓的球形肚腹
,咬了吞下恨意,臉上堆起萬分懇切躬身一拜:“夫人教訓的是。是洛兒踰矩了。”

  柳依依見她垂眉伏低,也不再計較,揮了揮袖。卿洛依命退下。

  走到門口,像是想起什么似的,扭頭福道:“夫人,府中有幾處門臉近來生意頗有起色,掌柜回稟,說商行同僚的幕后主家們準備攜家眷辦場春宴,一來聯絡各府感情,二來,也是為著彼此互通些商業消息。不知夫人……”

  柳依依出身商賈之家,對此類宴會早已不勝煩膩,未等卿洛說完,便搖頭道:“不去。你替了我吧。”

  “是。”洛兒領命,斜眼看著院外自言自語道:“今年的杏花開得極是繁盛呢。聽說盛邦銀樓的主子極愛杏花酒,爺最近和他頗有來往,不如把我們自家甕的酒挖幾瓶前去赴宴吧。”

  說完,轉身欲走。

  “等等……”果然,身后之人微聲叫住了她。

  卿洛唇角微揚。

  呵呵。盛邦銀樓的蕭公子,始終是這個女人的七寸要害。

  簡直愚不可及。這樣的女人,也配和她斗?

  “夫人可有別的吩咐?”面上笑著,眼睛似毫不知情的詢問。

  柳依依沉默片刻,垂眸道:“還是……我親自去吧。”

  明知再見沒有結果,亦無話可說,但這胸口郁結,不見 ,終歸不甘。

  “是。”

  眾人退下。柳依依伏窗。螓首蛾眉,眉眼空寂。

  映闌院安靜得只剩風聲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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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6

  春宴當日。

  梅無隱扶著洛卿的腰,先一步在門口候著。

  柳依依起了個大早,讓浣香給畫了個遠山長,又輕撲了些香粉。

  鏡子人白脂紅唇,很好地掩飾了一夜未眠的幾分憔悴。

  換好與妝容相映的淺紫留仙裙,她摸著耳上掛著的琉璃墜,忽然有些猶豫。

  真的要去……么。

  她心里已經沒有什么要對那人說的話。只是那一縷執念使她如陷林谷,無法進退,難以安息。

  她摸了摸被梅無隱強吻過的唇瓣。隔這么久,當時的情形尤在眼前。

  有些疼有些慌,有些驚,有些亂。有些氣惱,也有幾分茫然……

  所以,有些事,還是要做個徹底了結,才好。


  “怎么,她也要去?”當柳依依在門口的馬車前看見洛卿,不由皺眉。

  “是我讓她去的。”梅無影生怕兩人發生口角,趕緊從中調和:“洛兒自從到了這里,還從未出去散過心。我想著這次春宴正是花繁葉茂之際,又是夫人小姐云集,想叫她出去透透氣,也多結交些閨友,以免在家中悶得發慌。”

  “多走動,對腹中孩兒好。”又添了句。

  柳依依白了他一眼,懶得多說,轉身鉆入車內。梅無隱看著下人侍侯洛卿上了后面的馬車,這才上車。

  “多謝。”對上車內那張冷若冰霜的臉,他頓感底氣不足。


   柳依依一聲冷哼,將頭扭到一邊。

  今天是烈郡王作東,這個烈晉曾為朝廷多次剿匪,戰功赫赫,所以被賜外姓王,在朝中頗有份量。這樣的場合,本不該攜帶侍妾同往,奈何洛卿夜里一直可憐巴巴地訴說著自己近來被困府中的煩悶,他心底一軟,還是應承了她。

  一路二人無話。

  到了郡王府,門口已是花團錦簇熱鬧非凡。東家尊貴,來客亦是商界或官中上流。府內雕梁綺石,樓臺廊宇,無不令人一詠三嘆。

  男賓被引去東院席筵,女賓則被安排在僅隔著一道花廊的南廳。

  柳依依的目光穿過花廊。人群中,一眼便見到了梅無隱身邊的蕭堯。

  梅蕭二
人玉蘭芝樹,坐在一起,想不引人側目都不可能。南廳這邊,早有女子拉扯自己的母親,秋波盈盈地邊看邊小聲議論。

  只不過,蕭堯雖長得俊逸出塵,但眸光始終清淺無波。那副淡漠疏離的表情,在這環境下,顯得有些格格不入。這一點,反倒不如身邊的梅無隱俊朗生動。

  酒過三巡,男賓各自繞席攀談。蕭堯亦起身離桌,向西走去。

  “夫人,洛兒身體不適,夫人可否陪洛兒去客房小憩片刻?”卿洛拉著柳依依,低頭小聲問道。

  柳依依頓感不爽:“怎么?那么多的丫頭都不夠你使喚,竟要使喚上我了?”

  “不是的,洛兒不敢!”卿洛連連搖手解釋:“洛兒第一次來這種場合,怕一不小心出了差錯招人笑話,丟了我們爺的臉面。懇請夫人領著洛兒。洛兒保證,絕不給夫人添麻煩!”

  她言辭懇切,眼中水光盈盈。像是一旦受拒,就會當場落淚似的。

  “罷了。”柳依依不想與她在眾人面前為這等小事起口角,心中再不情愿,還是讓了步。

  府中自有侍女前來引路。

  半路,余光瞥到遠遠繞過水榭即將遭遇的一襲身影,卿洛立即捧起肚子,表情痛苦地拽起柳依依的袖子,搖了又搖:“夫人,腹沉不便,洛兒想要如廁。請夫人暫且在這里等洛兒一會兒,好么。”

  說完也不管柳依依同不同意,便拽了引路侍女走開。

  柳依依獨自站在半路,等了片刻,走也不是,留也不是,心里憤慲,拿了主意正要回席,轉身卻差點撞到一人身上。

  定睛一看,不禁
神色一變。

  下意識萬福,卻被蕭堯搶先虛身行禮:“梅夫人也在這兒。”

  “蕭公子春安。”柳依依定了定神。上次身處鬧市,人潮竄動,她倒不懼與蕭堯交談。而如今……春柳綠蔭,四下無人,加上她之前迷戀蕭堯的事跡鬧得市井皆知,若此時被府中那群人看到倆人相對,她和蕭堯豈不是有口難辯?

  “我陪卿洛去廂房休息,她有事離開,一會兒就來。蕭公子請自便。”她腳下后退半步。

  這等情境,絕不是談話的好時機。

  蕭堯點了點頭,抬腿欲走,體內突然傳來異樣。

  似燃山之焰從四肢百骸陡然而起,燒得他無法自抑。

  袖下的拳頭緊緊攥起。抬頭時,耳垂已泛紅。

  “蕭公子……你,這是怎么了?”柳依依查覺到他神色有異,不由問道。

  “你竟敢給我用暗香?!”也不顧她梅府夫人的身份,蕭堯大手一緊,差點捏碎了柳依依的腕骨。

  只有這種媚毒,才能來得這么迅猛!

  啊地痛呼后,柳依依趕緊咬唇。

  “暗香?……我不知道……不關我的事……”雖然她不知道暗香是什么,但看到蕭堯那染紅的眼尾和幾欲殺人的眼神,她也明白過來。

  那絕不是什么好東西!

  蕭堯看著她疑惑的表情,心里明白了幾分。他迅速封住自己幾個穴位,以防毒性卷襲全身。

  暗香極其詭譎,隨風而散,近身而染,且只傷男,不傷女。平時只能瓷瓶貯存,一旦揮發,半刻鐘后藥粉便無蹤無影,即使想查,也難以追根溯源。

  江湖人皆不恥這種雞鳴狗猖的行徑,沒想到今日,他倒遭上了。

  體內邪火順著血流四處亂竄,他喉頭發干,自知藥性已經盛行,只得咬破舌尖,又嘗試用內力壓制。趁著清醒,他抬眸,啞聲道:“我與夫人以后還是少遇見的好。梅大人年少俊杰,可惜身邊不乏心術不正之人。夫人日后且自珍重,也需……時刻留心。”

  柳依依聽他前半段話時,心如冰窖。想是他誤會那勞什子暗香是她使的,但聽了后半句,心里也有所覺悟,不顧身份差別,福身道謝:“謝公子信我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他哪里是信她。不過是了解她身邊另一個女人的陰狠。

  他轉身欲走。

  “公子……公子……可曾……喜歡過我??”柳依依明白,此地一別,大抵
以后就真的是“少遇”了。

  “哪怕只有一點點。”她咬牙輕道。“我自知你我身份有別,只求一個答案以絕此心。”

  “不曾。”蕭堯想也未想,回答得干脆利落,毫無泥濁。連地下的影子都未偏半分。

   話音落,人即無蹤。

  卿洛適時與幾位剛結識的夫人談笑風聲地走了過來。

  “夫人,你怎么還在這兒,就你一人么……”卿洛略帶驚訝地問。

  她明明看到蕭堯沖這個方向過來的,不可能遇不見。

  那藥她趁著拽她袖子的時候,悄悄灑了在她身上,這倆人,怎么可能躲得過?

  她還在四處打量,未妨“啪!”一聲脆響,柳依依不顧有人在場,甩手狠狠打在她臉上:“我不在這里還能在哪里!你作下的好事!等回府看我如何收拾你!”

  柳依依在郡王府公開打人的事很快在宴席上悄悄傳開。眾人不明所以,私下猜測,無非是柳氏善妒,容不下梅大人骨肉等等。

  梅無隱哪還有心思繼續在場中周旋,借口還有公務急待處理,帶著家眷先行離開。

  另一邊,蕭堯向無人處取出面具戴上,褪下長衫,露出里面的束身黑衣,趁著殘存的最后一絲理智,急急向一個山區策馬奔去。


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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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荒山。桃花。破廟。

  “咣鐺”。極重的落鎖聲,大門被重重推開,來人緊捂胸口,掩好木門后,東倒西歪地倚向墻角。

  巫素心腳腕被鐵鏈禁錮,躲避不及,雙手下意識用力一把將他推開。

  那人渾然不覺,只是低吟:“……熱……”

  巫素心這才注意到,黑衣人眼神已有幾分煥散,往日深邃的瞳仁已經掙得發紅。大抵是中了不潔的藥劑。

  雖厭他是個劫徒,但醫者本能,她還是捏住他的手腕仔細把了回脈。

  “媚毒啊。”

  口氣輕松,仿佛就像說廟外的天氣一樣自然,絲毫也不理會那面具人繃緊的身體正遭受怎樣的折磨。

  直到一絲鮮血從他唇角蜿蜒而下,滴在她的手背。

  巫素心皺了皺眉。

  想是自破了舌尖與體內的晚香對抗。

  賊子可恨,但本性倒也還不是那窮兇極惡之徒,尚可一救。

  她起身拍了拍衣裳,夸張地嘆氣,掐腰道:“你雖拐了我,又鎖了我,但好歹也沒讓我餓著。本姑娘呢,也不是那見死不救的鐵石心腸,今天便大發慈悲,且救你一條狗命。但你要答應我,待我幫你解了毒,你就放了我。這條件,你可答應?”  

  蕭堯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么。午后如金的碎陽籠著的一襲身影。她在他眼前流光般搖晃,周圍的光線也便水波一般流動起來。

  “心兒。”他忽然悶聲哼了哼。

  “這可作死了!”巫素心情知媚毒已將爆發,趕緊向腰內掏取銀針,這才想起,銀針早被他收去了。

  “自作孽啊。”她手中握拳直擊他腰側:“快把銀針還我,不然,你小命難保!”

  “心兒。”自小在羅楓的隱秘訓練之下,他身手早異于常人。只反手輕輕一握,便擒住了她的拳頭。

  巫素心被他直喚得面紅耳赤。

  他神智已毀,若真動起手來,她雙腳被束,根本不是對手。

  怎么辦。

  “這天下,無人真心待我。”他并沒有更多動作,只是把下巴強撐在她肩膀上,低迷自語:“無人。”

  “你可知……”他側首,嘶啞的呼吸漸漸有了幾絲魅惑。“我心……”

  全身泛起一陣顫栗,巫素心腦中一片轟鳴。

  此人病得不輕。眼下只能順著他的臆境拖延些許時間,或許還能尋得生機。

  “知道,知道。”她盡量以平淡的語氣打斷他的話:“快把銀針給我。”

  “來不及了……”他淺淺一笑,用最后殘存的清醒自封了天星與風府,整個人便緩緩滑倒地面。

  巫素心眉頭微緊。

  他倒真敢對自己下手。這兩處穴位若是力道控制不好,當場便會氣絕當場,習武之人焉能不知。

  他竟用這種方式擊暈自己。

  她猶豫片刻,咬破指尖,將血送入他口中。

  他已喪失意識,根本不會下咽。

  巫素心只得將血吮了,再俯身以舌尖相送。

  巫氏之血即使不能活死人,但壓制毒性,卻是立桿見影的。

  門外的桃樹上停來幾只冬侯鳥,在枝間上下翻飛,枝羽破空的聲音在靜寂的空氣里顯得尤為活潑。

  半盞茶后,蕭堯從昏迷中蘇醒過來。

  眼前的光影逐漸明亮。

  是她。

  巫素心看著眼前的男子清明后立即垂手退到三步開外,不覺有些好笑,便曲了雙膝,余光斜睨他。

  “清醒了?”

  再沒有比眼下更尷尬的境地了。蕭堯耳垂一紅,借著揉太陽穴側首道:“藥性……未盡。”

  體內仍是熱浪翻滾,好在,勉強還能撐得住。

  “哪里是未盡,根本就尚未解毒,不過是暫時壓制罷了。”巫素心抱膝坐下,抬起下巴指了指他:“哎!我說你!”

  “在。”他柔聲應道。

  “銀針還我。”

  他依言遞去。

  一個時辰過去,巫素心收了針,伸了個懶腰:“可累死我了!”

  “謝姑娘。”蕭堯嘴上說著,身體紋絲不動。

  “嘁。”巫素心冷哼一聲:“你的謝字可真值錢。”

  他微微勾唇:“酬金,姑娘不是早就自行討去了?”

  按了按藏在自己腰封里的離鏡令,巫素心面上一紅,嘴里卻毫不相讓:“比起你的狗命來,一塊鐵疙瘩能值幾何?你倒是幾時放了我?”

  “再忍耐些時日。”他語氣又恢復到之前的冷漠。“快了。”

  巫素心冷笑一聲,別過臉去。

  若指望擄人的賊能信守承諾,無疑于異想天開。

  再回頭望,那人已經拉門走了出去。

  一團風趁機灌進廟門,桌上的燭火顫了顫。

  門再次上鎖。

  果然。賊人就是賊人,哪有道義可言。巫素心狠狠踢了腳鐵鏈。


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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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卿洛原想著柳依依回府后總要拿她撒氣。

  左右她是不怕。暗香這種媚藥無色無味見風即散,她早幾年就已備下以防不時之需,在對柳依依用過之后,她連空瓶都處理得干干凈凈,她不信那個女人能拿捏到證據能對她治罪。更何況,這條計劃也并未順利得逞。

  心底這樣想著,到底還有幾分忐忑。

  但之后幾天,府內卻風平浪靜,柳依依對此事更是只字不提。卿洛原本有些懸著的心漸漸放松下來。

  蠢貨。卿洛心內冷笑,越發看不起她。

  反倒是梅無隱沉不住氣,等了三兩天,去了柳依依的西苑:“那天……到底發生何事?”

  他不信外面的風言風語。什么梅府夫人難容小妾有孕當眾掌摑,她柳依依幾時曾為他吃過這陳醋?

  柳依依正在妝鏡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描眉,聽他出聲,手在半空停住,扭頭冷冷䁹來一個眼刀:“我說與不說,有何意義。難不成,你還想為了替妹妹出氣,來還我一記耳光不成?”

  吸了一口氣,卻又換了種極低的,帶著幾分柔弱的語氣:“便是要打,我也不怨你。”

  “我沒想……我只是想知道發生了何事。”梅無隱趕緊解釋。

  柳依依站起身,向他蓮步款款,走近了,忽然拉過他的一只手,目光漸灼。

  手間綿軟的觸感,讓梅無隱頓時腦仁嗡嗡作響,頭皮發麻。

 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觸碰他的身體。她的動作不似卿洛熟稔,但小手清涼中帶著幾分溫意,更讓人感覺舒心暢意。

  “依依,你……”他剛要開口,唇已被她幾只玉指輕輕按住。

  “我知你心有疑慮。”她迎上他征詢的眼光,毫不閃避:“其實,那日宴會之上,妹妹說,要讓我與蕭公子見一面,以了卻前緣。是我惱她不與我商量便私自做了那種安排,便伸手打了她。我……我不想與蕭公子再有任何會面……”

  她看了看他的臉色,急急又說:“你切莫責怪妹妹。妹妹也許只是一片好心,她或許只是想讓我早日收了旁的心思,好安心侍奉夫君……”

  她聲音越說越小,后幾個字說出口后,臉上已飛上兩片紅云,小女子的嬌羞表露無疑。

  “此話當真?”一聲嬌軟軟的夫君,讓梅無隱喉結滾動,激動得發音都有點艱難:“依依,你當真能忘了他?”

  柳依依移開他唇上的手,緩緩舉在自己耳側:“今日,我柳依依以性命起誓,我心中除卻爹爹,便只有你一人。所謀所慮,也皆為你。若日后有半點背誓,甘受五天神雷加身之刑,不得善終。”

  梅無隱心頭一悸,伸手握住她的小手,緊緊攢在自己寬大的掌中,一時不知說什么好。半晌,才點頭嘆道:“我梅無隱也曾所求良多,如今想來,上天對我已極是厚待。”

  “夫君。”柳依依小小的身子順勢倚進他懷里,聲音由清泠變得軟糯:“以后,就讓依依陪著你,無論你想要做什么,依依都盡己所能,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
  梅無隱按著她的肩膀,仔細盯著她的眼睛。

  那個曾聲嘶力歇要與他和離的女子,如今粉面勝春,不勝嬌軟。

  他擁著她的手臂用力了些。

  何必追究原由,只要她肯陪著他,就好。

  柳依依一動不動地乖乖伏在他胸前,輕輕瞇起眼睛。

  該放下的已經放下,接下來,該好好清算一下那個小賤人欠自己的債了。

  這樣想著,耳邊卻傳來越來越急劇的心跳聲,她不由方寸大亂,下意識推了推梅無隱:“這幾日妹妹身體也是不大好,你可有去……”

  “晚會兒去。”梅無隱不肯放手,低頭耳語幾個字,便側首吻住她喃喃蠕動的紅唇。

  “唔……”

  柳依依剛要拒絕,下一瞬身體已被梅無隱打橫抱起,放到榻上。

  一挨床,柳依依就勢滾進里側,背對著他,以袖掩面,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。

  “小傻瓜。”梅無隱發出一聲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輕笑,脫了靴,放下床幔。

  女子的衣物鞋飾被一件件扔出幔外,挾裹著女子呼痛后一陣陣慌亂的求饒聲:“夫君……這……這是白日宣淫……”

  女子初次笨拙的僵硬反應不僅沒有敗興,反倒激起了男子狂熱的征服欲。不聽不顧,只一意沉浸在自己的道場。

  直到女子雙腿如絮,再也不能動彈分毫,才放了她。

  倆人叫了水,他抱著她去在屏風后的木桶沐浴,不免又沖動一回。

  直糾纏到繁星初上,柳依依累得沉沉睡去,梅無隱才整理衣冠,輕手輕腳掩上映瀾苑內室大門。

  “好好侍侯夫人。”臨走,又不放心地交待一句。

  聽了一下午墻根的侍女們面紅耳赤地應著,心里卻也欣喜。

  梅無隱剛走進東苑,下人還未通報,卿洛就已敏銳地聽到熟悉的腳步聲。

  舉步輕快,落地有力,顯然心情不錯。

  她堆起笑臉迎上前,果見梅無隱滿面春風地踏了進來。

  未等她挽上他的臂彎,他已自顧自在茶案邊一撩袍襟坐下,拿起茶盞喝了幾口。

  “爺今日看上格外清爽俊朗。”卿洛慢慢踱過去。

  梅無隱沒有回應,架起二郞腿,似若有所思的看著她,倒讓她有點心虛。

  她用手背輕壓了壓臉頰,浮出一絲害羞的模樣:“洛兒今日用了些采云齋的胭脂。”

  “極好。”男子隨口贊道,心里卻浮現另一個女人的臉。

  那女人平素小臉白凈如雪,方才雙頰卻燦若紅霞,后來嘛……更是憨嬌得艷若三月杏李,紅得幾乎能擰出汁來。

  “呵呵。”他不覺輕笑出聲。

  卿洛眉間一緊。

  她很清楚男人會在什么情況下才會有這種神態。她處心積慮想要阻止的事,看來,終究還是發生了。

  她捏緊手帕,面上努力保持溫柔嫻靜:“爺,洛兒今兒新學了一個曲子,練了幾次,有一個地方總也記不住,不如讓洛兒現在彈上一曲,爺幫忙提點提點?”

  她抱過琵琶,試了試音,剛要輪指,弦卻被一雙大手壓住。

  她錯愕地抬起頭。

  “曲子,今日便不聽了。”梅無隱慵懶的嗓音略帶著一絲不耐煩。“今日我來是想告訴你,你月份漸深,行走也不便,以后,便少去映瀾苑走動。大夫人的事,你也少操些心吧。”

  卿洛怔了怔。

  他說這話什么意思?難道,下毒的事,那個蠢貨還真的向他告狀了?

  她準備了一肚子應付的話,放下琵琶剛想解釋,梅無隱卻已站起身,她趕緊雙手扯上他的袖子,轉了話頭:“爺……今夜月華如水,花窗繁盛,你看這樣良辰美景……”她細眉輕挑,眼波流轉,聲音越發嬌媚:“不如,就讓洛兒再好好侍侯侍侯爺一回……”

  開過葷的男人,食髓知味。她知道在恰當的時機,該如何挑動或壓制眼前這個男人的欲念。

  他一向對她極好。她要,他便給。她不要,他也不勉強。可以說,他對她的好,已經近乎毫無底限的寵溺了。

  所以,她才能在這梅府要風得風,要雨得雨。

  這個男人,絕逃不出她的掌心。

  但出乎她意料,這次他卻只是伸手應付地拍了拍她的手,說了聲:“你快臨盆,也不甚方便。以后再說吧。”便匆匆走了。

  卿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的背影。

  他居然……拒絕了她??到底什么環節弄錯了?

  他第一次脫離她的掌控!

  她扶著茶案跌坐下去。一種巨大的不安如黑色濃霧般將她瞬間籠罩,沉悶得甚至在她心底生出幾分恐懼。

  而此刻,梅無隱卻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,腳步輕快地從自己的書房門前徑直走過,再次來到映瀾苑前。
  
  柳依依一早醒來,看著枕邊那張沉睡中的俊朗的臉,心里陡然有一種轉瞬千年的恍惚。

  晨光透過絲棉紙射入房間,空氣有如薄霧,在她眼前起起伏伏。男子臉上有著嬰兒般甜美的神情。

  她伸手輕輕撫摸那五官。沒有任何人的影子跳出來打擾她的心神。她知道,有些人,有些事,已經是前一夜的晨辰,天亮之后,彼此再無蹤音。

  “以后,就只有你了。”她喃喃自語。

  梅無隱在迷迷朦朦中伸手握住她的小手。

  之后二十多天,梅無隱再沒去過卿洛的房間。不論她怎么差人來請,即使是親自來邀,他都充耳不聞。

  “男人果真沒有一個好東西!”卿洛暗暗捏緊拳頭。

  她再次約見神秘人到黑木崗,告訴他,取消對巫素心的追殺。

  前門拒狼,后門有虎。事到如今,還不如引狼入室,讓兩獸相爭,她坐收漁利。

  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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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鳳凰山。

  蕭亙從洞府的壁窗眺望東方天際,想象自己旭日般高坐云頭氣壓天下的那刻,不由全身戰栗。

  “王爺。”一個低沉的聲音將他拽回現實。

  他回身看清來人,忙展手將他請到茶案邊:“辰西小王爺,請。”

  “我聽說,昨夜王爺出府了一趟。”慕辰西開門見山。

  蕭亙一驚,臉色很快恢復正常,他打著哈哈笑了兩聲:“呵呵,本王在這山中久居身乏,偶爾也是會出去散散心,尋些消譴。”

  “王爺并非池中物,這小小的鳳凰山,豈能困得住。只是這山外的阿貓阿狗最近叫得歡,聽的實在心煩。”慕辰西仍舊一襲長袍罩體,只有端盞將茶飲盡時,才能隱約看到他罩帽下精致削瘦的下線。

  蕭亙聽出他弦外之音,聲音沉了幾分:“本王在自己的地界,想做什么,就做什么。小王爺還是多多操心自己的份內之事吧。本王也是聽說,令尊對你遲遲沒有行動大為不滿,再這么下去,小王爺和你母妃的地位怕是更加不妙。”

  “我的事,也不勞王爺操心。”慕辰西離了案邊,走到他身側,笑笑,聲音陰郁嘶啞:“我很好奇,王爺口口聲聲圖謀的江山社稷,原來,不過只是想方設法除掉一個小女子的性命。”

  蕭亙知他所指,斜睨向他,毫不示弱:“這不也正是小王爺的使命?只可惜,小王爺生了憐香惜玉之心,遲遲不肯下手。”

  如果去年這人就將巫素心除掉,挑起朝廷和梅嶺之間的矛盾,很可能將舉事的日程提前大半。

  正因為糾集到的勢力不夠,他們的計劃一拖再拖,他胡須都白了幾根。等他親自下場,才發現這梅嶺小醫女的身后,竟有好幾股來歷不同的勢力在同時暗中保護著她,的確也是不好對付。

  左思右想,他陡然心頭一凜,蕭堯他早已嚴重警告過,現在部下仍舊被殺,莫非,是這慕辰西參與其中?

  他狐疑地看向他:“難道……小王爺準備反水抗命?!”

  “本王不懂什么反水。”慕辰西聲音一貫陰冷冰寒,聽不出半點情緒:“王爺如果聰明的話,便只管安心等我大軍壓境,用不了一個月,自然還你個九五之尊。至于別的……”他頓了頓,冷冽開口:“我勸王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否則,王爺只要興風,我便只管作浪!”

  說罷,一撩長袍,擦身走遠。

  蕭亙咬緊牙根忍下怒火。不過為了一個小女子,這小小邊陲爾料,也敢犯他天顏!等他登基,第一件事,便是將庫里滅族屠國!!

  桃花將落。

  花瓣片片吹進廟門的縫隙,鋪下薄薄的、菲紅的一層。如錦似織。

  巫素心爬過去,用手捧起幾片。腳下的鐵鐐咣鐺作響。

  他分明說很快就能放了她的。

  可是,桃花都落了。

  騙子。

  正暗自咒罵,屋外鎖聲一響,那人恰跨步進來。他一眼看到半俯在地的女子,疾忙上前將人抱往床邊。

  “放開,我又沒死!”巫素心下意識勾住來人脖子輕呼出聲。

  蕭堯止住腳步,低頭看了看。

  果然,女子雙眼燦若星河,爍爍有光。

  他小心翼翼放下她,伸手理了理她蓬亂的頭發:“今日怎么沒有梳頭。”

  “找不到梳子。”她不滿地瞪著他。

  她生氣時一通亂砸,也不知把那木疙瘩順手給扔哪兒去了。

  他只嗯一聲,從袖中抽出枚短刃便走了出去。沒過半盞茶的功夫返身回來,向她展開手心。

  她瞥眼過去,是枚剛剛做好的七齒桃木梳子,長不過五寸,精巧玲瓏。

  廟外,桃樹半橫,花枝繁亂疊在一起。

  “用石片打磨過了。齒數少了些,怕傷了頭發。先湊合著用。”他邊說,邊蹲下身,解了她腳上的鏈鎖。

  巫素心抬腳走到廟外的花枝邊,在石塊上坐下,側過頭,慢慢梳著長發,感受青絲被風吹舉的快意。

  花瓣適時飛起,迷了人眼。

  蕭堯站在一邊靜靜看著這幕。

  如果他能選擇,他寧愿時間在此停止。就這么看她梳頭,看一輩子。

  這一輩子,就只有這座山,這座廟,這棵樹,這陣刮起桃花與青絲的輕風。

  這一輩子,若只有她和他。那該多好。

  “看什么看,轉過去。”女子感受到身后黑衣男子的目光,低斥,將梳好的頭發隨意攏了個流蘇髻。

  蕭堯背過身去。

  嘿嘿,傻不拉幾。這邊巫素心咧嘴一笑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飛身跨上他的坐騎。

  “駕!”,一聲長喝,人馬如箭般飛了出去。

  蕭堯轉身踱到廟外,看到白衣勝雪的女子正身騎白馬,尤如一團輕云飄于青山之間,漸漸遠了,直至不見。

  他嘴角勾起不易察覺的笑:“小騙子。”

  少頃,將手指放到唇間吹了個遠哨,另一匹黑馬像聽到命令般,從茂密的林間沖出,逆風而上,接了他迅速離開。

  “無隱,我回來了!”

  巫素心等不及通報,將韁繩扔給梅府門子,三步并作兩步跳進正廳。

  梅無隱還沒下朝,東苑和西苑的下人早就各自通報了自己的主子。柳依依和卿洛親自來迎,見面一人拉起她一只手,噓寒問暖,倒像幾年不見了似的。

  “好了好了,我這不是好好的?”巫素心笑嘻嘻地打斷她們。

  “素心姐姐,我看你臉色有些蒼白,我有幾盒上好的胭脂,你隨我去房里,我幫你上妝。”卿洛一手托著肚子,一手又拉起她的胳膊。

  “慢著。”柳依依壓住她的手,揚臉向巫素心笑道:“素心姑娘,承蒙你不遠千里趕來救我一命,我還沒有好好答謝你,如今你吃了這些苦頭,好歹也要去我苑里吃幾杯水酒壓壓驚。”

  巫素心看看這個,看看那個。她是個江湖兒女,向來不喜交際,但柳依依病愈后,這還是和她初次見面,她不能不顧這個人情。

  于是她只能沖卿洛笑道:“你和依依如今都是無隱的人,與我也算是一家的。按理說,我與你認識在先,但你如今懷著身孕,飲食類還需格外小心,我去依依那里喝酒也不便帶著你。你且回去,等我飲幾杯便過去看你。”卿洛聽了,乖巧一笑,暫且道辭回屋。

  兩人去西苑入了席,柳依依命人取過她珍藏許久的碧水玉簪,雙手遞于巫素心,舉了杯示敬。巫素心見那簪子料品珍稀,光澤水潤,價值足抵千金,便笑辭道:“我與母親從前所醫治之人,不及上萬,也足以千百,若貪圖這些酬謝,倒污了梅嶺清名。”柳依依聽了只得作罷,又主動向她提及春宴上蕭公子被卿洛設計下毒之事。巫素心聽著聽著,眉頭一緊,想起前些日囚禁她的黑衣人,也是身中媚毒,不由問道:“那是何時發生的事?”

  “正是春分前一日。”

  巫素心點頭,說明:“難怪方才你邀我喝酒,卻不請卿洛,原是這緣由。”

  嘴上應付著,心里卻在盤忖另一件事。

  時間,倒是對上了。黑衣人也正是那日中的藥。

  聯想那人平素有意無意瞟向她腕間檀珠時眼中淺淺的笑意,還有當她說要將它送他時,他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滿,如今,她全明白了。

  蕭堯。原來是他……原來是他。

  她慢慢飲下杯中的酒。輕咳了兩聲。

  “她欲毀我清白也倒罷了,卻不在意此舉若一旦得逞,勢必也會毀了蕭公子清譽。就算我與她在這府中有些利害關系,但蕭公子與她無冤無仇,她又何必借個無辜的人來害我。”柳依依沒有注意到巫素心的異常,仍舊一臉忿忿。

  巫素心默默聽完。

  “我與姑娘今日初次見面,但不知為何,見到姑娘便格外覺得親近,話便也多了,姑娘莫怪。”見巫素心沒有接話,柳依依這才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向她袒露了這么多府內私事,不由有些自責。

  她向她坐近了些,一臉真摯地說:“素心姑娘,我真心喜歡你,你又是我救命恩人,我可不可以叫你姐姐?”

  “好。”巫素心笑。按著梅無隱的輩分,她這一聲姐姐原本也是要喊的。

  在西苑認了個心直口快的柳妹妹,到東苑面對卿洛,巫素心并不覺得尷尬。

  二女爭寵,她這個做姑姐的,最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即便是那誰用計狠辣,好在最終沒產生什么后果,這次,她也就不準備插手追究了。

  卿洛裝作不知她們剛剛在西苑說了什么,興沖沖拿了胭脂水粉來。巫素心本不喜妝扮,但不好拂了她的盛情,只好任她擺弄。

  “姐姐飲了酒,氣色倒像好了些。我只給姐姐用些香膏吧,膚色會提亮許多。”卿洛后退一步,看著巫素心的臉,口中說道。

  巫素心笑道:“我平時也不愛用這些東西。”

  卿洛和她在鳳凰山住過些時日,她應當了解她的喜好,但她還是樂此不疲地為她潔面撲粉涂脂,又給她重梳了仙氣靈動的雙刀髻。巫素心見她又擺開簪花一支支在自己頭上不斷比試,忍不住抬手阻止道:“梳了頭便罷了,你的心意我也懂,簪花便免了吧。”

  卿洛也不勉強,命人將一桌的頭飾收了,只用素絹在雙刀髻間系了個環扣,絲帶垂在腦后,與衣裙融為一體,更顯飄逸。

  “小師姐!”梅無隱回府聽聞巫素心回來,正在東苑與卿洛說話,連朝服也來不及換就一頭沖了進來。

  巫素心轉身應了聲,瞬間,梅無隱瞳孔猛地一縮。

  他那小師姐一襲白衣,周身如神女般散放著淡淡的光暈。她習慣性挑眉輕笑,又如一枝雪蓮風中獨綻,他的心竟微微有些生疼。

  “小師姐。”他喉頭發酸,上前輕擁。

 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。自從她陪他出來,這一路,她總是因為他不斷身犯險境。

  “都這么大的人了,也該有些男女大防才是。”巫素心口里這么責備,身子卻站得筆直,任由他抱著。

  她被擄走的這些時日,想必無隱一定也很擔心吧。

  卿洛料姐弟二人應有話要說,便躡手躡腳退出內室,順手關上房門。

  “都怪我,總是弄丟你。”梅無隱已有哽咽之音。

  巫素心撲哧一笑,沒心沒肺拍拍他后背:“什么丟不丟的,都不是小孩子了,難道還要整日互相伴著管著不成?”

  梅無隱見她言語依舊輕松,像并未遭什么挫磨,頓時放心不少,松開手臂推她到椅子上坐下,細看一回,長吁一氣,恨道:“是誰把你擄了去?這些日子你是怎么過的?你快告訴我那人長相。敢動我小師姐,我非找出來扒下他幾層皮,再去掘了他祖宗十八代的祖墳!”

  巫素心收了笑,低頭不語。

  如果她告訴他,是蕭堯把她困在廟中月余,后果會怎樣。

  她不明白蕭堯為什么要這么做。但她清楚,他在處于最危急之時,是寧愿擊暈自己也不愿傷害她半分的。那么,他綁架她會是出于什么原因?

  那月余時間,他不僅為她送三餐飲食,連日常瑣事也是他在打理。甚至——女子的月信之物,他都紅著耳尖給她備好。

  想到此,她心底一亂。

  “我……”她咽了咽口水,開始艱難地編故事:“我被一個黑衣人蒙了頭,抓到農舍鎖著,沒看到他們的相貌。今日不知為什么,那群人又把我蒙了頭送回城里。”

  “一到城里,我就自己騎馬回來了。”她怕他深究,趕緊換了話題:“喂,說說你是怎么回事!我怎么瞧著那柳依依和卿洛表面客氣,私下倒像是紅了冠的斗雞似的?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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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一言難盡。”梅無隱拂拂衣袖:“女人實在麻煩。”

  巫素心白了他一眼:“麻煩也是你自找的。”知道他想顯擺,她偏不順著他說。“算算日子,下個月你就該當爹了吧?孩兒的名字你可想好了?”

  梅無隱聞言搖頭。

  柳家前幾天已經備好軍資糧餉,對蠻夷之戰很可能提前。這些天除了尋找巫素心的下落,他還要忙著在勝負之間權衡利弊,努力為自己尋條萬全后路,倒沒太多空閑考慮孩子名字的事。

  “我的名字是師父起的,等孩兒出生了,也請師父也給我孩兒賜個名吧。”想了想,他說。

  他知道師父心里惱他,但他畢竟是師父養大的,他不信師父能永遠對他擺著冷臉。

  巫素心聽了,笑道:“嗯!到時你們隨我一起回梅嶺,娘一定會很高興的!”
  
  梅無隱苦笑不語。這個小師姐哪兒都好,就是有點傻。

  師父原是希望他娶巫素心后在梅嶺安度余生,但他未如師父心愿,且有了卿洛后又有了柳依依,以師父的心性,怎能高興?

  巫素心沒有留意他臉上的陰郁,問:“聽依依說,沉信找我去了,他幾時回來?”

  梅無隱收回心思,咳了兩聲:“前不久他托人送信,說是找不到你,左右這兩天就該回了。”

  巫素心一撫手掌:“那就好。他身子才好些,四處亂跑,小心招惹邪祟。我這幾日新得了個桃木梳,等他回來,可不就正好給他送去?”

  說完,轉身就要回房。

  梅無隱一臉無語地看著她的背影。她怕是也看了些鬼力亂神的話本,怎么醫者還怕這些?再說了,那個安沉信如今都幾歲了,還招邪祟?怎么就柔弱到需要她的桃木來護身的地步了?小師姐對他的偏寵是不是太過份了一些?

  忍半晌,把這些腹忖咽下,張口喊道:“小師姐,蕭堯……蕭公子約我和柳員外明早去茶樓談筆生意,你能不能一起去?”

  小師姐對蕭堯有恩,帶上她,說不定在交付尾款時,蕭堯還能給他優惠個幾折。

  如果順利,泌下來的公款他就能理直氣狀納入自己囊中。就算庫里戰敗,屆時他還也有充足的資金帶上一家幾口跑路。

  巫素心并不知道他的盤算,聽到喊聲,腳步便黏在青石地面上,低了頭暗思。

  什么,要她去見蕭堯?那個以黑衣人的陌生身份囚禁她,卻又給她送飯送水,倒屎倒尿的家伙?本以為破廟一別和他從此江湖不見,過去那些天的事她就可以權當沒有發生,萬萬沒料到,那黑衣人竟是打了無數交道的熟人,還要去見面!啊啊啊啊,那還不尷尬死?還要做人不要?

  不如讓她死了算了!

  “不去!”她一跺腳,飛也似的跑開。

  第二天一早,婢女來請巫素心出面會客,說是盛邦銀樓蕭掌柜前來拜會時,巫素心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。

  他們不是約在茶樓嘛,不好好去談他們的生意,跑來梅府干嘛?

  “是夫人的父親柳員外聽說您游玩回來,特特上門來感謝您對夫人的救命之恩。偏巧蕭公子在他府上,就索性一起來了。”婢女見巫素心情緒不佳,口齒伶俐地解釋。

  巫素心嘆氣。躲也不是辦法,該來的總是會來。干脆就眼一閉心一橫,全當不知道,先把這個修羅場應付了再說。

  簡單梳理了下,她隨婢女去了前廳。

  巫素心剛跨進大廳門檻,柳員外就先上前深鞠一躬:“老朽多謝姑娘不遠千里趕來救吾兒一命!”話畢,又欲撩袍行跪拜之禮。

  巫素心忙伸手將他扶住,口里說道:“柳伯這就見外了。依依喚我一聲姐姐,我一晚輩,豈敢受您如此大禮。”

  柳員外見她這么說,心里即感激又歡喜,直了腰,向外揮手,侍從們便扛來幾只大木箱。

  巫素心情知是謝禮,剛想推辭,柳員外卻在下人將箱子全打開后,指著其中幾個箱子黑了臉:“蠢材!那幾箱珠寶古玩地契也倒罷了,我讓你們備下一萬兩,你們就給我扛來這些破銀錠子?恩人面前,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?”

  柳府管家頓時腦袋嗡嗡地:一萬兩銀子都夠尋常百姓全族富足地過上幾輩子了,就這臉還沒處擱?加上箱中那些商鋪地產,足以買下大半座城池,就這,老爺還直嫌沒臉,那老爺這臉,也實在太太太大了吧!

  “換金錠子去!”柳員外吼完滿臉呆滯的管家,轉身又對巫素心換上笑臉:“下人蠢鈍,也怪老朽沒有交待明白,怠慢姑娘了。”

  巫素心覺得這老頭兒不僅豪氣,還挺有意思,一念起,便道:“柳伯,這箱里的東西我統統不要,但是,您可不可以送我另一樣東西?”

  柳員外直拍胸脯:"不是老朽夸下海口,這天下的東西,只要是能買到的,就沒有老朽送不了的!"

  “那好。”巫素心斜了眼邊上那道銀衫身影,嘴角勾起縷不懷好意的笑:“我們行醫之人總要有個坐診的地方。我昨日從城里打馬歸來,見道口有家盛邦銀樓的位置十分合適,不知柳伯可不可以將它買來,助我開個醫館?”

  她在梅嶺時,安沉信和她聊天時曾提起過,這個盛邦銀樓正是蕭堯的產業。

  哼。他敢戲耍她那么久,她也得給他下個絆子,找回點場子。

  “這……”她話音一落,不止柳員外,在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看向蕭堯。

  “怎么了?”巫素心佯裝毫不知情,一臉真誠看著柳員外:“那家店鋪口很貴么?”

  柳員外尷尬地咳了兩聲:“咳咳……這城里哪怕整條街鋪,哪怕是金子打的,老朽都能輕易拿下,只是這盛邦銀樓……”

  柳依依挪到巫素心身邊,悄聲道:“姐姐,那家銀樓是……”

  巫素心還想繼續假裝糊涂,卻聽一個輕快的男聲從身側悠悠傳來:“一萬兩。黃金。”

  柳員外愣了愣,向走到巫素心身側的蕭堯拱手說道:“老朽深知貴銀號經營有道,必定投入諸多心血,公子既然舍得出讓,那老朽便再多加百金。”

  “好極。”蕭堯笑得清淺,又正色道:“晚輩與柳伯也算是忘年之交,但在商言商,盛邦銀樓連鋪帶倉庫,占地二十畝,店里收了不少好貨,柳柏即有意將它贈予素心姑娘經醫行善,晚輩也愿成人之美,只是那店鋪后的宅樓,卻是不賣的。”

  巫姑娘要的只是店鋪,日常起居自然有梅府照應,要那后宅也無用,柳員外自然無甚異議,當即與蕭堯簽了契約。

  巫素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她面前簽字畫押,她大腦還沒反應過來,蕭堯已將那生了效力的契約遞到她手心,還按了按:“以后,姑娘在我那店鋪中行醫開方,若需要在下,只須搖搖梁上懸著的銅鈴,在下立即趕到。”

  什么,搖鈴即到?什么意思?

  她在前堂坐診,他在后宅棲身?所以,這反倒是越避越近了?

  “不不不,我不想,我不是……”她張口結舌,陷入搬起石頭狠砸自己腳的囧境。

  柳依依以為她不好意思,走上前,拉著她的手:“姐姐不用客氣。爹爹原是要給你十倍的謝禮,你卻只挑了蕭公子那一處鋪子,如今再要推辭,爹爹和我倒真要過意不去了。”

  巫素心哭笑不得。

  算了,只要裝作不知道他是黑衣人就好,巫素心硬著頭皮想。她好不容易溜出山一趟,根本不想那么快回去。若能多開一處醫館,多教幾個大夫在當地懸壺濟世,也是有利民生的功德,料想娘親也不會太過難為她。

  打定主意,她袖了契約,輕福了福身子:“謝柳伯成全,謝蕭公子成全。”

  蕭堯玩味一笑,看不出眼中意味。

  “太好了!”卿洛少女的笑聲脆如銀鈴:“以后我就能日日見到姐姐了!”
  
  巫素心從前聽卿洛喊她姐姐,總感覺全身莫名不自在。但自從卿洛身懷六甲,坐實了與梅無隱的關系,這一聲姐姐,現在聽來倒也習慣了。

  “嗯。”她點頭輕笑。

  在場的人誰都沒注意到,卿洛笑眸一閃而過的狡黠。

  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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